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寒意仿佛还在侵蚀骨髓,但意识却沉入了一片温暖而熟悉的混沌。
梁沐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他眯起了眼。
耳边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熟悉的蓝白色墙壁,挂着的名人名言,还有……面前那张堆满了书本和试卷的课桌。
木质桌面带着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上面还刻着某个前辈的“早”字。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那套熟悉的蓝白相间的锦城七中校服。
“醒了?”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揶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梁沐云猛地转头。
司徒晚晴就坐在他旁边。
乌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她也穿着同款校服,蓝白配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带着点询问,又带着点……看戏的意味?
她手里还捏着一支笔,指尖点在梁沐云摊开的空白数学练习册上。
“梁沐云,数学作业,全班就差你了。”司徒晚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怎么,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还是研究你的‘宇宙终极难题’去了?”
这熟悉的语气,这带着点小挑衅的眼神……是那个现代的司徒晚晴!
是那个在大家面前安静得像幅画,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小爪子的司徒晚晴!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梁沐云心底的冰冷和迷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顺手就想去揉她的头发——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开场。
“哎哟!”司徒晚晴敏捷地一偏头躲开,顺手用笔帽戳了他手臂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警告,“爪子放规矩点!作业!”
“急什么?”梁沐云笑嘻嘻地收回手,故意拖长了调子,“司徒大学委,小的这就给您补上还不成吗?”他一边装模作样地翻找书包,一边偷偷观察她。
果然,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虽然很快又绷紧了脸。
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前世恩怨。
只有教室里弥漫的粉笔灰味道,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有身边这个会对他翻白眼、会拿笔戳他、会因为他一句玩笑话而悄悄弯了嘴角的女孩。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啊。 梁沐云的心,仿佛找到了久违的锚点,一下子踏实了。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主任走进来。
梁沐云赶紧埋头假装奋笔疾书,司徒晚晴则坐得笔直,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但梁沐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悄悄把一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小纸条推到了他手边。他心中一暖,趁老师转身写板书,飞快地抄了起来。
抄完,还不忘在纸条背面画了个歪嘴笑脸推回去。司徒晚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耳根却悄悄红了。
下课铃一响,梁沐云立刻满血复活。“饿死了!同桌,小卖部走起不?”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司徒晚晴的袖子就往外冲。
司徒晚晴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低声抱怨:“慢点!梁沐云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没停下。
小卖部人挤人。
梁沐云灵活地钻进人群,目标明确地拿了两包薯片、两根烤肠,还有司徒晚晴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酸奶。
付钱时,他自然地掏钱,司徒晚晴也没争,只是默默地把酸奶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了。”梁沐云撕开薯片包装,递给她:“客气啥,哥请客!”换来司徒晚晴一个嫌弃的白眼:“谁做你妹那真是倒霉了。”但还是伸手拿了一片薯片,小口小口地吃着。
中午放学,两人照例一起出校门吃饭。
司徒晚晴拒绝了家里司机来接的电话。“嗯,和同学讨论学习题,在图书馆旁边的商场等我就行。”她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语气一本正经。
挂了电话,对上梁沐云促狭的目光,她立刻板起脸:“看什么看?走了!”
他们熟门熟路地钻进学校后巷那家生意火爆的面馆。
梁沐云点了超大份的牛肉面,司徒晚晴则要了清淡的鸡汤面。等面的时候,梁沐云又开始他的“歪理邪说”,从物理定律扯到外星人,把司徒晚晴逗得想笑又强忍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辣椒罐作势要倒进他碗里,梁沐云才举手投降。
傍晚,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收拾书包时,梁沐云看到司徒晚晴把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塞进包里。
“又带回去啃?司徒大学霸,给学渣留条活路吧!”他夸张地哀嚎。司徒晚晴背上书包,瞥了他一眼:“蠢货,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学习也考的好?” 梁沐云嘿嘿一笑,背上自己的空书包(里面就装了个水杯和手机):“走走走,回家!”
走出校门,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
锦城的夜晚总是热闹的,街边小吃摊冒着热气,行人匆匆,车流如织。
两人并排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喂,梁沐云。”司徒晚晴突然开口。
“干嘛?”
“你中午说的那个,踩井盖会倒霉,是真的假的?”她指着前方人行道上的一个圆形井盖。
“当然是真的!”梁沐云立刻来了精神,开启忽悠模式,“根据量子纠缠理论,井盖下面是城市污秽能量汇聚点,踩上去会破坏你自身的能量场,导致运势波动,轻则考试不及格,重则……”
“胡说八道!”司徒晚晴打断他,显然不信,但还是下意识地绕开了那个井盖。
“哎,你别不信啊!”梁沐云追上一步,继续胡诌,“你看啊,井盖下面是啥?污水管道!象征着人生的污浊和坎坷!踩上去不就等于主动拥抱霉运吗?还有啊……”
司徒晚晴被他一套接一套的歪理气得笑了出来,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抓住梁沐云的手臂,纤纤玉指精准地掐住他胳膊内侧一小块软肉,用力一拧。
“啊——!疼疼疼!司徒晚晴你谋杀亲……亲同学啊!”梁沐云夸张地大叫起来,引得路人侧目。
“让你再胡说!”司徒晚晴松了手,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红晕和得意,“再敢用你那套歪理邪说忽悠我,下次掐得更狠!”
梁沐云揉着胳膊,龇牙咧嘴:“最毒妇人心!好心提醒你还挨打!”
“活该!”司徒晚晴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走,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梁沐云看着她的背影,路灯的光晕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手臂上被她掐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心里却莫名地甜丝丝的。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拌着嘴,在路灯和车灯交织的光影里,朝着各自家的方向走去。那栋约定的商场大楼,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路口闪着光。
第二天数学课。
班主任领进来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的女生。
“同学们,这位是来自漂亮国的交换生,凯特琳·史密斯,未来一个月将在我们班交流学习。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凯特琳落落大方地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自我介绍,目光扫过全班,最后在司徒晚晴身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敌意?
司徒晚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下课铃一响,凯特琳就径直走到了梁沐云和司徒晚晴的座位旁。
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扬,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对着梁沐云用命令式的口吻说:“你,把这个位置让给我。我要坐这里。”
梁沐云正和司徒晚晴讨论刚才课上的一道难题,闻言一愣,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凯特琳,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凭什么?”
“凭我是凯特琳·史密斯。”女孩扬了扬下巴,语气理所当然,“而且,我需要一个好的位置来学习。她,”她瞥了一眼司徒晚晴,“看起来不需要同桌。”
司徒晚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梁沐云乐了,他靠在后桌上,懒洋洋地说:“哦,凯特琳·史密斯啊,不认识。想坐这里?行啊。”
凯特琳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
梁沐云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这人有个规矩。想换座,得凭本事。你不是漂亮国来的吗?数学好不好?咱们比一比?”
凯特琳自信满满:“比数学?你只有输的份。”
“我也不为难你,”梁沐云随手从司徒晚晴桌上抽出一张草稿纸,拿起笔唰唰写了起来,“就一道题,我自己改编的,勉强算个竞赛入门题吧。你做出来,位置归你。做不出来……”他放下笔,把纸推到凯特琳面前,笑得人畜无害,“麻烦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凉快去。”
凯特琳接过题目,起初还一脸轻松,但看了几行,眉头就皱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
她试图在纸上演算,但很快就卡住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教室里不少同学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司徒晚晴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梁沐云出的题,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她太了解梁沐云了,这家伙出的题,角度刁钻,计算量巨大,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凯特琳在那抓耳挠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凯特琳的脸涨得通红,最终气急败坏地把笔一摔:“你……你耍诈!这根本不是正常题目!”
“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找什么借口?”梁沐云耸耸肩,把草稿纸收回来,“行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吧。别打扰我和我同桌讨论学习。”他故意把“同桌”两个字咬得很重。
凯特琳恼羞成怒,狠狠瞪了梁沐云和一直淡定看戏的司徒晚晴一眼,踩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
围观的同学发出一阵哄笑,随即散开。
司徒晚晴这才看向梁沐云,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声音不大不小:“蠢货,就那么舍不得把同桌的位置让出去啊?”
梁沐云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那当然,有狗谁不逗啊?还是养熟了的狗,逗起来才……”
“梁!沐!云!”司徒晚晴瞬间炸毛,抄起桌上的英语书就朝他砸去。
梁沐云早有防备,怪叫着跳开,绕着课桌跑。教室里顿时鸡飞狗跳。
周围的同学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人笑着起哄:“梁沐云你又惹司徒女神生气啦!”
“般配啊!打是亲骂是爱!”
午休时间。
教室里安静下来,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休息。
梁沐云昨晚在“梦里”似乎也没睡好,此刻困意上涌。
他打了个哈欠,对旁边还在看书的司徒晚晴含糊地说:“司徒,我睡会儿,别吵我啊……”
“嗯。”司徒晚晴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梁沐云刚趴下,闭上眼睛。
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他没理。
接着,胳膊又被戳了一下。
他还是没动。
然后,脸颊……又被轻轻戳了一下,带着一点温热且熟悉的触感。
梁沐云有点恼了,迷迷糊糊地嘟囔:“司徒晚晴……别闹……”
然而,那戳弄的触感并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还带着点恶作剧般的节奏感。
“烦不烦啊……”梁沐云猛地抬起头,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抓住。
就在他抬头睁眼的瞬间——
所有的温暖、阳光、教室、嬉闹声……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消失。
冰冷的触感,浓重的花香味,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大口喘息着。
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的木质房梁,还有……一张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绝美容颜。
不再是蓝白校服,而是素雅的古装罗裙。
不再是高马尾,而是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肩头。
不再是那个会戳他脸、会和他拌嘴打闹的傲娇女高中生。
是司徒晚晴。
是这个世界的司徒晚晴。
她正弯着腰,用一块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枫月上神惯有的冰冷和仇恨,只有纯粹的焦急和……心疼?
梁沐云怔怔地看着她,意识还沉溺在刚才那场过于真实、过于美好的梦境里,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被戳弄的微痒触感,而现实中,只有伤口撕裂的痛楚和眼前人复杂难辨的目光。
雨,似乎还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