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勘查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阳光终于透过山林,斑驳地洒下,一缕光线直直地照在那扇钉死的木窗上。那光线,像是一块冷硬的铁片,散发着冰冷而锐利的气息,又似某种醒目的证据——它无情地揭示了控制的存在,却又仿佛在遮蔽着更深层的真相。
程望站在屋外,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断地翻阅着上面的草稿。他写下的并非完整的句子,而是一个个关键词:“封闭空间”“非典型控制”“强制劳动痕迹不足”“无监禁器械”“心理驯化”……
这的确是他多年刑侦生涯中少见的类型案件。它既不像传统拐卖案件,有着清晰的链条与中转环节;也不同于暴力性囚禁,现场没有明显的伤痕与械具。这种控制是软性的,是巧妙地利用环境、话术与心理暗示,制造出一种“自由的假象”,进而从心理上压制住被控制者逃离的念头。
这时,李海脚步匆匆地从主屋后的小棚方向走来,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复杂。他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
“程队,”李海凑近程望,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在后棚的地基下方发现了一个新封的坑。初步测量,应该是一米见方。用水泥封住的,上头还压了几块板子,表面又覆盖了柴火堆,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
程望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李海,问道:“有没有异味?”
李海皱了皱鼻子,回忆着说:“有股轻微臭味,但不强烈,可能……不是近期的。”
程望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紧接着问:“法医队呢?”
“已经在采样了,不过挖坑的工程要等搜查证办下来再动手。”李海回答道。
程望没再多说什么,大步走到棚前,缓缓蹲下身子,双眼紧紧盯着那一层看似随意堆放的柴火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了一把,指尖瞬间触到了硬物边缘。
“这是……水泥表层。”程望低声说道。
“是,有新旧色差,根据痕迹判断,大概封了两三个月。”李海在一旁补充道。
程望眼中闪过一丝锐意,果断地说道:“申请搜查证的手续同时进行。暂时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接近,确保现场的完整性。”
李海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轻声问道:“程队,你是觉得……这里面可能埋了人?”
“可能。”程望的语气冰冷如霜,“也可能埋了证据。这是目前极为关键的线索,绝不能掉以轻心。”
与此同时,林音被临时安排在村口卫生所休息,由一名女民警悉心陪同照料。
在卫生所里,女民警不断轻声安慰着林音,递给她一杯热水,说道:“别害怕,有我们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先好好休息,警察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林音微微点头,接过热水,双手有些颤抖。她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可怕的回忆。过了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勇敢,要相信警察。
而这边,程望没有急着回城。他深知,要想彻底揭开这起案件的真相,必须获取更多的信息。于是,他要求立即调取过去半年内,整个桃源岭村辖区内的失踪人员报警记录、山林收购站登记备案资料、村级户籍变化,以及与“梁某”有经济往来的邻村人员名单。
他很清楚,一个人想要长期看守七名受控者而不被察觉,并且在缺乏大量体力支援的情况下,维持封闭且低成本的运营方式,几乎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这背后一定是“多人知情、少数参与”的操作模式。
接下来,关键是要查清楚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1. 谁是梁某的实际支撑者?
2. 他们控制这些女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回程的车上,程望坐在后座,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林音供述内容的复写本,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的漏洞。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个细节上停留了许久,并且反复标红了两次:
“她们都不敢说话,就算有家里电话也不敢拨回去……他们说如果谁乱说话,就丢进山里,埋进粪坑。”
这个“粪坑”的描述在多个地方被重复提及,而“后林沟”正是农林混合区,确实存在大量废弃坑洞。程望心想,若真有抛尸或掩埋行为,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抵达县局后,程望第一时间召集了专案前置小组。
会议室里,气氛格外凝重。参与会议的人员包括技术、法医、网侦、刑侦与基层联络专员。大家神色严肃,静静地等待着程望发言。
程望站在白板前,表情冷峻,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案件定性:
“非法拘禁、涉嫌故意杀人、控制型团伙作案。”
他放下笔,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目前我们有三条关键任务。”
“一、核实受控人口数量与身份,确认失踪人员轨迹,优先比对林音提供的姓名与特征。这一步至关重要,只有确定了受害者身份,我们才能更好地展开后续调查。”
“二、全面调查梁某个人资产来源、银行流水、土地使用记录,追查是否存在异常收支,是否为他人作伪。资金流向往往能揭示背后隐藏的秘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三、对后林沟及周边山林进行隐秘排查,重点针对废弃水井、粪坑、密林区域,寻找掩埋或转移迹象。这些地方很可能隐藏着关键证据,大家务必仔细搜寻。”
法医组负责人林翔这时开口说道:“那个水泥坑的密封方式很老练,压层、胶泥混用,没有外露气孔。我们采样发现渗液中含有蛋白质分解痕迹,极可能是有机组织腐解。”
程望眉头紧锁,问道:“就是说,可能埋了人?”
林翔神色凝重,回答道:“我们不下判断,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需要立即开挖。这对案件的走向可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程望点点头,果断地说:“手续我来走,技术队先就位,随时准备行动。”
这时,网侦人员汇报道:“我们调取了梁某近两年银行卡账户,他的交易记录并不频繁,但有一条异常——他名下有一张尾号0032的卡,从去年底开始,每月都有一笔‘转出5000’的定额支出,转入一个福建户籍名下账户,收款人是女性,名叫李蓉。”
程望思索片刻,问道:“与他无亲属关系?”
网侦人员回答:“查不到婚姻、户籍或户主关联。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程望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查李蓉。务必尽快弄清楚她与梁某的关联。”
“我们已经发函福建警方协助定位。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网侦人员回应道。
程望抿了抿唇,在白板上写下一个字:“买。”他一边写一边分析道:“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每月的定额支出很可能是一种交易行为。结合这起案件对女性的控制情况,我怀疑那些女性并非只为控制劳动,也可能是被交易的一部分。这是一条隐秘却极具现实可能的犯罪路径,若属实,性质将上升为跨省拐卖与组织性暴力控制。”
会议结束后,程望拨通了林音所在医院的医生电话,详细询问了林音的身体状况,确认她并无大碍后,决定单独提审林音第二次。
在审讯室里,林音的情绪明显比之前更加平稳。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眼神中虽然仍有一丝恐惧,但已多了几分坚定。
程望走进审讯室,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音对面,沉声问道:“林音,我们在你说的院子后面,发现了一个水泥封死的坑。你有没有听说过其他人被带出去后,再也没回来?”
林音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程望见状,放轻声音说:“不是你害她们的。我们只是想帮她们找回来,让那些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要是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
林音咬了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地说道:“有一个……叫瑶瑶。她就是那个试图晚上翻窗逃跑的,被梁叔他们发现后,就再也没回来。他们说……送回家了,可是她身份证在我这,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她家在哪。”
程望目光沉重地看着林音,缓缓说道:“你说得对,他们不可能知道她家在哪。”
他站起身,眼神坚定,留下一句话:“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会为她讨回公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这一天,调查组正式将案件升级为“非法拘禁致人失踪,涉嫌故意杀人案”。
接下来的工作,无疑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挖掘与证据之战。每一个线索都如同拼图的一块,只有拼凑完整,才能揭开这起复杂案件背后的真相。而程望和他的团队,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