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三楼技术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法医姚明哲费力地脱下厚重的防护服,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摘下口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便递出一份简要尸检初步报告。
“程队,”姚明哲神色凝重地说道,“死者周瑶,女性,身高约一米六三,体重在五十公斤以下。死亡时间初步推断为五至六个月前,考虑到当时季节寒冷,加上掩埋深度的因素,腐败程度有所延缓,但软组织仍呈现典型尸蜡化倾向。”
程望迅速接过报告,眼神立刻在报告上快速扫动,急切地问道:“致死原因初步判断是什么?”
姚明哲伸出手指,指着一张骨骼x光影像,认真地解释道:“颈椎第二节至第四节存在骨折迹象,推断为被外力施加压迫形成;喉部软骨塌陷,结合周围肌肉组织瘀血状态,排除机械撞击,支持人为勒压。”
“也就是说,很大可能是他掐的?”程望拧紧眉头,目光中透露出愤怒与凝重。
“概率极高。”姚明哲语气肯定,“而且力度大、时间长,绝非扭打中下意识的一击,更像是蓄意行为。”
程望缓缓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报告上,思索片刻后说道:“继续留样,加快dNA核对进程。一定要尽快确认死者身份,这对案件进展至关重要。”
姚明哲微微点头,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指甲中提取到了明显的表皮组织残留,带有男性角质蛋白特征,但量极少,难以进行完整比对。”
程望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说明有挣扎?”
“挣扎非常明显。”姚明哲肯定地回答。
程望的目光缓缓收紧,心中暗自思忖:这意味着梁某在讯问中所述“她自己撞到墙上”完全站不住脚。死者被勒死,且死前曾试图反抗,根本不是所谓的“意外”。
他缓缓合上报告,脑海中迅速梳理着目前掌握的线索,片刻后,立刻调派法检与情报两组,有条不紊地做如下布置:
“一、尸体残留角质组织送省厅加急比对,调梁某近半年内所有生活、活动接触对象样本备案。这很可能是关键线索,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接触对象之中,务必尽快排查。”
“二、立刻比对现场挖掘出的衣物纤维与林音所述被借出运动裤的信息。衣物是重要物证,通过比对能进一步坐实死者身份与案件关联。”
“三、调取现场封坑的水泥原料来源,查梁某是否在短时间内购买或囤积。从封坑的专业程度来看,这背后肯定有文章。”
会议结束后,程望快步回到办公室,轻轻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音的电话。
“林音,我要你再回忆一次,那天晚上的所有动静。请你尽量详细地描述,任何细节都可能对案件有重大帮助。”程望的声音尽量温和,试图安抚电话那头可能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林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林音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犹豫着说道:“我……那天晚上快十一点,四周特别安静,我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突然就听到后面柴房传来声音……好像有人在拼命喊‘你放开我’,那声音特别惊恐,紧接着还有东西重重砸到墙上的声音。”林音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确定是柴房?”程望追问道。
“我确定,”林音抽泣着回答,“因为靠近厨房,那片木墙很薄,声音听得很清楚。而且柴房那边平时很少有人去,晚上更是阴森森的,我印象特别深。”
“之后还有声音吗?”程望继续追问,同时拿起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
“……后来没了。我第二天早上去打水,看到地上有点血迹,但被灰覆盖了。我当时……我当时以为……以为是兔子咬伤了。”林音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自责。
程望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
林音语气低沉,带着恐惧与无奈:“我怕……那时候,谁出头谁倒霉。我们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不敢问。我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不敢多看一眼。”
“你有没有见过梁某和周瑶正面冲突?”程望继续询问。
“没有,他很少骂她……周瑶其实是最乖的,做事最多。她跟我说她妹妹生病,家里没钱看病,她想攒钱,回去给妹妹治病。”林音说着,声音再次哽咽。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钉子,直直地钉在了程望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同情,继续问道:“那你最后一次看到她?”
“那晚,之前一天中午……她煮粥,跟我说晚上吃完要悄悄跑,问我能不能帮她看路。我……我不敢,就摇头。她也没再问。”林音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
“她说要去哪?”程望追问道。
“去林子东边,她说自己找过路线,穿出去有小路能走出镇子。她还说,只要能出去,就去报警,回来救我们。”林音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程望闭了闭眼,心中一阵刺痛。周瑶死前已经准备逃跑,林音知道却没能帮上——不是她冷漠,而是她早就身陷囹圄、惧怕威胁。梁某控制这些女孩的方式,从来不是锁链和铁门,而是“恐惧”,这种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地束缚着每一个人。
……
县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案件定性小组召开第二次讨论会。法医意见、林音证言、遗体特征、现地情况、梁某口供等所有线索被重新梳理,铺展在众人面前。
程望站在白板前,神色严肃,手中的马克笔在白板上一条一条地理清案情脉络:
“一、周瑶曾计划逃跑,并在前夜与林音谈话,显示其情绪稳定,有明确目标。这说明她逃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一时冲动。”
“二、案发夜林音听到‘放开我’与物品撞墙声,第二天地上有血迹。这些声音和血迹是案件发生的重要线索,与后续发现相互印证。”
“三、尸体颈椎骨折、喉软骨塌陷,为他人施力致死,法医排除‘自行撞伤’。这直接证明了周瑶的死亡是他杀,绝非意外。”
“四、尸体手指有他人表皮组织残留,说明死前有挣扎。进一步坐实了周瑶是在遭受暴力时进行了反抗。”
“五、梁某口供称‘她撞墙死亡,自己害怕才掩埋’,已与法医意见严重不符。这表明梁某在说谎,他的口供可信度极低。”
“综上,梁某所述不符实际,初步判断为故意杀人后掩埋。”程望放下马克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名法制科员提出质疑:“我们是否能判断他的主观恶意?如果是他阻止逃跑过程中失手……”
程望点点头,望向屏幕上尸检照片,神情凝重地解释道:“从梁某长期对这些女孩的控制手段来看,他是通过恐惧来维系这种非法拘禁。而这次周瑶计划逃跑,他为了防止自己的控制体系失控,采用了专业掩埋尸体、销毁证据的方式。如果只是阻止逃跑过程中失手,不会如此精心处理尸体,所以可以判断他的主观动机是清除威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周瑶活着离开,而是将她视为一个必须清除的风险。”
会议气氛逐渐沉重,所有人心中渐明。这不仅是一起非法拘禁案,更是一次针对人身自由与生命尊严的系统性践踏。梁某不是怕别人发现尸体,而是怕失控,怕他精心构建的“黑暗王国”崩塌。
……
晚些时候,技术组完成了水泥成分比对与购买记录匹配。
程望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拿着报告,眉头紧锁。案发前一周,梁某曾在镇上五金店购买过建筑专用水泥五袋、熟石灰三袋,并以现金支付,未留姓名。而根据法医剖析,封坑使用材料含有建筑灰土、黏性强,配比异常专业。
程望看着报告,心中暗自思忖:梁某案发前特意购买大量专业封坑材料,说明他早有准备,这绝不是一次偶然的犯罪行为。他很可能是个惯犯,之前说不定还有类似的恶行。想到这里,程望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程望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笃定。
林翔接话道:“后林沟可能还有。”
“安排全面搜挖,东侧、南端,凡是有新土痕迹、水泥异样的,都开。”程望果断地命令道。
“要不要扩大范围?”林翔问道。
“不。”程望目光坚定,“先聚焦这一案。线拉稳了,再往下探。我们要一步一个脚印,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
与此同时,林音再次接受补充询问。
林音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
【姐,我晚上走了,你别告诉别人,我往东那边走,带了点干粮,明天天亮我就回来救你们。】
“这是周瑶写的。”林音声音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晚她塞给我,说如果她没回来,我就把纸条烧掉……我不敢……我一直藏着。”
纸条上的字迹将周瑶的逃跑意图进一步坐实,内容清晰,愿望朴素。她不是想抛下同伴,而是试图带来解救。
“她以为她能走出去。”林音哭了,“她信得过我,可我什么也没做……”
程望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将纸条装入证物袋,动作缓慢而郑重。他知道,这张纸条承载着周瑶的希望与绝望,也将成为指控凶手的重要证据。
案情至此,证据链终于初步成型:
? 尸体:已确认为周瑶,窒息致死;
? 目击:林音证言提供当晚时间线与动静;
? 口供:梁某版本与事实不符,存在谎言;
? 动机:控制人口,逃跑引发杀意;
? 处理方式:专业掩埋,蓄意销毁证据;
? 物证:血迹、指甲组织、纸条等均指向“预谋清除”。
梁某,表面上是果园主,实际上是操控者;表面上是雇主,实际上是压迫者。他不仅非法拘禁女性,还以“清除风险”手段掩盖控制失败的后果。这个人的心思,从不在“救”,而在“除”,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程队。”林翔匆匆走进来,“dNA样本比对结果出来了,周瑶身份确认。四川那边家属核实无误,三个月前失联,正是那段时间。”
程望点头,神色严峻:“准备法制意见,升级案件等级,涉嫌非法拘禁、故意杀人、毁灭证据、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拟建议移交市局并请求检方提前介入。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长呼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份尸检图纸,仿佛能看见一个年轻女孩,从绝望中奔向密林,却被残忍截断希望的最后身影。
“林音说过一句话,”程望低声,“‘瑶瑶说会回来救她们’。”
“现在,我们来救。”程望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他知道,这场与罪恶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绝不退缩,一定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周瑶,为所有受害者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