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雕得是威武雄壮。朱红的大门,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前戳着八个穿着统一号服的家丁护院,一个个都腰板挺直,眼神里透着股子寻常人家没有的悍气。
张天养在门口递了名帖,也没敢直接进去,就在那门房的偏厅里,老老实实地候着。
他心里头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他晓得,自个儿如今,就是黄都司跟前的一条狗。能不能咬着人,能不能得着那根肉骨头,全看今日,能不能把这位主子给伺候舒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才从里头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拿眼角瞥了他一下。
“我们家大人,在后头的暖阁里等着。你自个儿,跟我来吧。”
张天养连忙起身,哈着腰,跟在那管事后头,穿过几道回廊,绕过一座假山,这才到了那处瞧着就暖意融融的阁楼。
暖阁里头,烧着上好的银骨炭,没什么烟气,却暖烘烘的。
黄天雄,黄都司,正穿着身宽松的锦袍,靠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软榻上。他没看张天养,手里头正拿着块半旧的丝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柄连鞘的,瞧着就古色古香的短剑。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小眼睛里,却时不时地,闪过一丝跟那剑刃一样的,冰冷的寒光。
张天养不敢多话,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山响。
“小的张天养,给都司大人请安。”
黄天雄没理他,他把那柄短剑擦了七八遍,直到那剑鞘上,能照出人影,他这才慢悠悠地,把它放到一旁。
他端起手边的参茶,呷了一口,这才拿那眼皮子,夹了地上的张天养一下。
“说吧。又有什么事?”
张天养把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怨毒和兴奋。
“回禀大人!小的...小的查到了!那石老山,许青山的底细,小的都给您查清楚了!”
他把自己这几日,如何派人散播消息,又如何从那些个市井之徒的嘴里,套出了关于“腐肌再生草”的传闻,都添油加醋地,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把那株从手底下人那里得来的,不知名的野草,也从怀里摸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大人您瞧!这便是小的花了大价钱,从一个晓得内情的药客手里,买来的,从那石老山外围采的次品!光是这次品,就透着股子不寻常的药气!”
黄天雄瞅着那株蔫不拉几的野草,那眉头,皱了起来。
张天养见状,又赶紧接着往下说。
“大人,这腐肌再生草,小的也打听清楚。此物,不仅能让小的这只耳朵,官复原职。更能生死人,肉白骨,是那世间都难寻的延年益寿的宝贝!”
他话锋一转,那声音,也变得阴狠起来。
“这等祥瑞之物,本该是献给大人您,为您那六十大寿,添福添寿的!可如今,却被那许青山一个泥腿子,给私藏在山里!他这分明就是怀璧其罪,意图不轨!”
他顿了顿,又把那早就想好的毒计,给端了出来。
“大人,小的寻思着,那许青山,不过是个有些蛮力的村夫。他那石老山,瞧着人多,也不过是些个没经过事的乌合之众。咱们不如,就借着这‘腐肌再生草’的名头,给他安个私藏妖物,意图谋反的罪名。”
“到那时,大人您便可名正言顺地,发兵清剿!一则,是为我云州府除去一害。二则,也能将那神仙草药,和那石老山里头所有的钱粮,都尽数收入囊中!三则嘛...”
他嘿嘿一笑,那张脸,扭曲得有些难看,“也能替小的,出了胸口这口恶气!”
黄天雄安安静静地听完,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瞅着外头那几株早就没了叶子的枯树。
暖阁里头,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的轻响。
张天养跪在地上,心里头也是没底,那后背上,早就被冷汗给浸透。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黄天雄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那张脸上,瞧不出喜怒。
“你说的,倒也是个法子。”
他慢悠悠地走到张天养跟前。
“可你晓不晓得,那许青山,如今,是钱家的人。他那石老山出的雪棉布,如今在州府里,那些个官眷的圈子里,金贵得很。就连按察使张大人府上的夫人,都点名要。我这个时候动他,那姓张的,怕是第一个就得跳出来,跟我唱对台戏。”
张天养一听这话,心里头一急。
“大人!钱家不过是个商户,那张按察使,更是跟您面和心不和!咱们何须惧他!只要咱们手脚做得干净,寻个由头,说是那许青山勾结山匪,黑吃黑,死在了哪个山沟里。到那时,便是他钱家,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黄天雄瞅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他心里头清楚,这张天养,就是条急着报仇的疯狗。
可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石老山,如今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他要是再不动手,等那许青山真正地,在这云州府站稳了脚跟,再想动他,怕是就晚了。
他那根粗壮的手指,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敲在张天养的心口上。
“光靠咱们府上这点人,怕是不够。”
黄天雄终于开了口,那声音,阴沉得很,“那许青山手底下,也拢了些亡命徒,真要硬拼,咱们也得伤筋动骨。”
他走到那张挂在墙上的,云州府堪舆图前,瞅了许久。
他那手指,在地图上,西边那片连绵的山脉上,点了点。
“我听说,这西山里头,近来不太平。盘着一伙叫‘十三鹰’的过江龙,下手,黑得很。”
他转过头,瞅着张天养,那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你去,替我给那十三鹰的大当家,送封信。”
“就说,我黄某人,请他们,一块发笔大财。”
“告诉他们,事成之后,石老山里头所有的钱粮,都归他们。那些个女人,也随他们处置。”
他顿了顿,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只要一样东西。”
“许青山的,人头。”
张天养听完,那心里头,是又惊又喜。
他晓得,都司大人这是,答应了!
他连忙磕头。
“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办!保管把事,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连滚带爬的,就出了暖阁。
屋里头,又只剩下黄天雄一个人。
他瞅着窗外那片萧瑟的冬景,那双小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贪婪和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