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山,议事堂。
夜,深得跟化不开的浓墨。一盏油灯的火苗,在窗缝透进的冷风里摇晃,把屋里几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许青山坐在主位,手指不紧不慢地叩击着桌面。桌子中央,那个盛放着赤血龙参的白玉盒,静静地躺着,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怪医背着手,在那玉盒旁边来回踱步,干瘦的脸上满是凝重。他已经对着这株宝参,枯坐了整整三日,除了摇头,便是叹气。
王虎那只吊着的胳膊早就拆了夹板,他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块磨刀石,一遍遍地,在那柄厚背的砍山刀上,来回地走。堂屋里头,就只有那“沙沙”的磨刀声,和油灯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秦若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走了进来。她把碗,不轻不重的,放在许青山跟前,那碗沿,烫得她指尖都有些发红。
“天大的事,也得先把肚子填饱。”她瞅着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你都快一天没正经吃东西。”
许青山没动,他只是瞅着那只白玉盒。他晓得,这盒子里装的,既是安亲王的救命稻草,也是随时能要了他和他整个石老山性命的催命符。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放哨的斥候,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全是汗,也带着点说不出的紧张。
“公子!”“云州府那边,云水瑶姑娘来了说有天大的急事!”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
“快请云姑娘进来!”
云水瑶进门没有二话,直直来到许青山面前。
“许恩公,王爷府又来信了!王爷体寒又发作了!”
上次从西山悍匪手中缴获的那些个兵甲,经由钱家和按察使司的手,递到了京城兵部。安亲王借着这个由头,在朝堂之上,狠狠参了太子一本,说是其治下军备废弛,私兵横行。
太子一党,吃了这个暗亏,自然是怀恨在心。他们明面上不敢动安亲王,却把矛头,都对准了远在云州的许青山。
他们不知从哪儿打探到,王爷的身子,全靠石老山一种神秘的“贡品”吊着。
如今,整个云州府,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死了石老山。
黄天雄虽倒,可他手底下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产业和人脉,大多都被一个叫“内厂”的神秘衙门给接了手。这些人,行事更狠,也更没规矩。
“君已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晓得,安亲王那条船,既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他跟那条船,已经绑得太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爷,不能倒。
至少现在,绝不能倒。
他抬起头,瞅着屋里头那几张同样是脸色大变的脸,声音,却平静得很。
“传我将令。”
“吹号,议事。”
一炷香的工夫,议事堂里,便已站满了人。
李黑风,王虎,方教头,还有那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虎贲营、黑风营的小头目。
许青山没多废话,只是把那两封信的内容,都跟他们说了。
堂屋里,一下子就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
王虎那双虎目,红彤彤的。他猛地一下就站起身。
“公子!这事,没得选!俺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北地那燕王的老窝,刀山火海,俺陪你去闯!”
“胡闹!”
方教头也站了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满是凝重,“虎子,我晓得你心里头急。可那燕王,是何等样的人物?他手底下那支燕山铁骑,更是出了名的悍不畏死。咱们这点人马,去他那地界上,跟那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分别?”
“那总不能眼瞅着王爷就这么...”
“都别吵了。”
许青山站起身,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堪舆图前。
他瞅着图上,那片被标记为“燕地”的,广阔的疆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方教头说得对。强攻,是蠢人干的事。”
“可虎子说的,也没错。这事,咱们没退路。”
怪医一直没说话,此刻却走了过来,他指着那张从北地带回来的药方。
“要去,也非是去那药王谷。老夫这方子里,缺的三味辅药,玄冰草、九阴花、地龙根,都是至阴至寒之物。那赤血龙参长在药王谷,是因为那里地脉至阳。那这三味药,便极有可能,生于北地最是阴寒的‘冰风谷’。”
许青山把手指,点在了地图上,那“冰风谷”旁边,一处瞧着不起眼的山脉上。
“咱们不动大部队。就一支小队,三五个人,足够。”
“我亲自带队。”
“王虎,你跟我去。你的力气,是咱们破局的关键。”
“云姑娘,”他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水瑶,“你的身法和剑术,是咱们能不能悄没声进去,又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倚仗。不知云姑娘,可愿随我,冒这个险?”
云水瑶没半分犹豫,她站起身,对着许青山,抱拳一揖。
“先生于我兄妹有再造之恩,水瑶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计策,就这么定了。
可要去那龙潭虎穴里头走一遭,光靠着人,不成,还得有趁手的家伙。
许青山领着王虎和云水瑶,又去了趟后山那座日夜都冒着青烟的铁匠铺。
他把一张早就画好的,结构瞧着就极为精巧的图纸,铺在了那几个老铁匠的面前。
“几位师傅,我想请你们,照着这图上画的,给咱们打几把能连发的,小巧些的机括弩。”
接下来的七八日,许青山天天都泡在这铁匠铺里头。
他跟那些个铁匠师傅,一同拉风箱,一同抡锤子,一同研究那淬火的火候。
终于,在耗费了无数的精铁和牛筋藤之后,三把瞧着就透着股子森然杀气的连发手弩,总算是成了。
那弩,通体漆黑,不过尺许来长,可以轻易地藏在袖子里。弩身上,装着一个可以容纳十支短箭的箭匣,只要轻轻一扣扳机,那淬了毒的弩箭,便能悄无声息地,接连射出。
靶场上,许青山亲自试了一把。他对着五十步开外,一个用湿牛皮裹着厚木板的靶子,扣动了扳机。只听见几声微不可察的咻咻轻响,十支弩箭,便已尽数没入了那厚实的牛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