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雪山卫追过来了”,就跟那催命的阎王帖,一下子就把屋里头那点刚冒出来的喜悦,给砸得粉碎。
许青山那颗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他没半分犹豫,一把就将桌上那枚黑漆漆的种子和那个装着九转还阳丹的铁盒,都揣进了怀里。
“走!”
他对着屋里那几个同样是脸色大变的人,吼了一声。
怪医也晓得,这地方,待不住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他那些个瓶瓶罐罐,还有那几卷金属书简,都一股脑地塞进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里。
王虎则一把就将那腿脚不便的斥候张三,给背在了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一行人,想也不想,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那条,黑漆漆的矿道,冲了回去。
他们才刚冲出那圆形石室。
后头,十几道穿着雪白铠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没声的,就堵住了石室的入口。
为首的那个,须发皆白,手里提着一柄连鞘的长剑,不是那断魂剑王纯一,又是哪个?
他那双老眼里,没什么波澜,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杀气,却让整个矿道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留下东西,饶你们全尸。”
他的声音,跟那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似的,不带半分感情。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是浑身紧绷的同伴,吼了一声。
“跑!别回头!”
六个人,拼了命的,在那狭窄又湿滑的矿道里,往前头狂奔。
后头,那十几个雪山卫,也跟那撵兔子的猎犬,死死地就吊在后头,不远也不近。
他们不急着动手,就那么着,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股子猫戏老鼠般的压迫感,比那明晃晃的刀子,还要让人心里头发毛。
许青山晓得,这么跑下去,不是法子。
他们迟早得被耗尽力气,堵死在这矿道里。
他瞅准前头一处矿道最是狭窄,头顶上还悬着好些个瞧着就有些松动的,巨大岩石的地方,猛地一下就停了脚。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是气喘吁吁的同伴。
“虎子,你跟怪医,带着云姑娘和张三,先走!”
“李四!”他又对着另一个斥候,“你跟我,留下来,给他们断后!”
那个叫李四的斥候,是个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闷葫芦。
他听见这话,那张年轻的脸上,没半分惧意,反倒是咧开嘴,笑了。
他把手里的机括弩,往许青山跟前一递。
“公子,这玩意儿,金贵。俺的箭射完了。留着也是个累赘。”
他又从腰间,抽出那柄早就见了豁口的钢刀。
“俺这条命,是公子爷给的。能死在这儿,给弟兄们换条活路,值了。”
他说完,也不等许青山再多话,他转过身,一个人,一柄刀,就那么着,迎着后头追上来的那十几个雪山卫,冲了过去。
“给老子滚回去!”
他嘴里发出一声咆哮,那身形,瞧着单薄,可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竟是让那冲在最前头的两个雪山卫,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王纯一那张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他没动手,只是把手一挥。
他身后那几个雪山卫,便都从背后,解下那种制式统一的军用强弓。
几支淬了寒光的箭矢,带着风声,就射了过去。
李四想躲,可那矿道,太窄。
他只来得及用手里的刀,格开两支,剩下那三支,便“噗嗤”一声,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
他那前冲的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
他低头,瞅了瞅自个儿胸口那三个还在往外冒血的窟窿,又抬起头,瞅了瞅许青山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点笑。
他那身子,晃了两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许青山和王虎他们,已经趁着这个空当,跑出老远。
他们听见身后,李四那声最后的咆哮,和那几声利箭入肉的闷响。
王虎那双虎目,瞬间就红了。
他想回头,却被许青山,死死地拽住。
“走!”
许青山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让他,白死!”
他们冲到那处事先就瞅准的,狭窄的隘口。
许青山和王虎,对视一眼。
两人把那两柄厚背的砍山刀,都插进那支撑着头顶巨石的,岩石的缝隙里。
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就往外头撬。
只听见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的声响。
头顶上,那几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开始松动,往下掉着碎石和尘土。
后头,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些雪山卫,也已经追了过来。
“快!再快点!”
许青山吼道。
王虎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又一次裂开,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
可他,就跟那不知道疼似的,嘴里发出一声咆哮,又一次,用了力。
“轰隆隆——”
一声巨响。
整片岩壁,都塌了下来。
巨大的落石,将那条唯一的退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也把那冲在最前头的,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几个雪山卫,都给埋在了底下,再没了半点声响。
许青山和王虎,也被那巨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他们俩,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们晓得,他们,又一次,活了下来。
可也晓得,他们,又一个弟兄,回不来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怪医才从后头,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他瞅着眼前这被堵死的矿道,又看了看那两个跟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不堪的年轻人。
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外伤的,敷上。内伤的,吃了。”
许青山把那药膏,胡乱地在身上抹了,又把那颗丹药,扔进嘴里。
他站起身,走到那堵新的,由落石堆成的墙壁前。
他把手,放在那冰冷的石头上。
他没说话。
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能把人冻死的,死寂。
他知道,这笔血债,早晚,他得亲自去,跟那燕王府,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