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俊将单青云迎到了禾子城的王府里,孙妈妈、如意和傅小宝都在家里等着她,一进门就围在单青云周围叽叽喳喳说了大半天,各说各的话。
“你们可放过我吧,一个人说起来我都不一定应付得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巴一起说,我脑子都嗡嗡直叫了。”
李容俊将她护在怀里,吩咐道:“你们午后再来请安就成,我得先审问审问她。”
一手将她拉到内院房里,这房里的设置竟然与中州京王府一模一样,像把那间房子直接搬过来似的,单青云躺在东边贵妃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呼道:“咱们终于到家了。”
“咱们?这里哪里还有第三个人?”李容俊突然愣了,脑袋晃过一阵白光,随后恍然大悟,急道:“你?你……你可太过分了啊!”
单青云咯咯笑了好久,说道:“我若告诉了你,你怎么可能乖乖在禾子城呆着?”
李容俊急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又收回去,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不知所措。
单青云见他那着急样子实在好笑,伸手将他拉到塌上躺下,李容俊侧躺在身边,又不敢离得太近,握着她的手,轻柔说道:“我也是太疏忽了,你那阵莫名其妙困起来,我就该叫大夫来看一看。”
“看了可就坏事了。”
“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快告诉我。”
单青云笑答:“你不也知道是假死逃脱么。”
“好,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假死的?”
“利用小夏。”
“小夏?欧阳家的后人?你们家老太太丧事的时候,来的那个。哦!”他恍然大悟,“你当时说她会帮你的,是这么个帮你法?”
“没错,老太太丧事提醒了我,我们两个想要安全离开北梁,只有我死了,东祁才有可能放过我。”
“可假死并不容易安排,在雍京排查起来,也不难找到你,你怎么骗得过东祁呢?”
“东祁不好骗,可除了东祁以外的人呢?我知道我骗不了他,所以撇开他就好了。”
“快说说。”
“小夏贫苦多年,手里不过一柄不怎么锋利的匕首,我向巴虎借了一件软甲,刀枪都难破,又在身上绑了两个猪血袋子,我在丰裕街大庭广众之下被小夏刺了一刀,满身是血,这是百姓们都亲眼瞧见的,都可以作证。”
“可这法子不难想到,换做是我,你死了我必要看见你尸体才行。”
“东祁也是如此,北梁还有几个不错的仵作,作假都作不了,所以我只有让他无法验尸。父亲见到我回来以后,立马给功勋世家发丧,让他们来家里看见我躺在棺材里,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棺材钉死,他们便能认定单家这个人真的死了。”
李容俊点点头,笑道:“也只有你们父女俩配合,才能让他们相信你真的进了棺材。”
“那棺材父亲是找了人做过手脚,底板刺了成千上百的小孔,棺材头又是活动的,可以打开,我躺在里面,也不会有危险。”
“这样,如果东祁真的要开棺验尸,这些老臣们必然会替你父亲说话。”
“我还叫第五麟带了些青年才俊,又请了东祁的老丈人左将军,还把小侯爷也请来了,东祁虽然贵为天子,也不可以随心所欲开死人棺材,尤其是世家子弟的棺材,他要是一意孤行,那就是无理取闹,毕竟其他人更愿意相信亲眼所见的东西,而不是东祁的猜测。”
“可你在他那里始终是一块心病,哪怕你入土了,他也会找人掘墓挖棺材,非要弄明白才对。”
单青云笑容渐渐收敛了些,说道:“你说的不错,他很忌惮我,怕我变心另择明君,其实也是我不小心,做差了一件事。”
“哪件事?”
单青云看着虚空,喃喃道:“进宫那夜,我若不提要他放走九皇子,要么建议他杀了九皇子,再作假替九皇子逃脱,或许他还能容我一两年,我也有更多时间准备,差就差在我让他放走他们,他便对我更不放心了。”
“你要他放走他们,他便怕你会变节,帝王多疑,果然是如此。不过你要假死,我在场也无妨,还能配合你哭两句,你为何叫蓝衣晕了我,让我先走。”
“如果我死了你还在,他必然要囚禁你,或跟踪你,直到杀了我们二人灭口,那可就是一家三口,说没有就没有了。”
“可如今,他知道你假死,非但不挖你的坟,还就这么让你跑了?”
单青云抿唇笑了笑,才说道,“我让你先走,特意交代蓝衣在越东道故意显身,灵堂那一日,消息就刚好能传回雍京,我告诉过他我们已成婚,他想不到我们是分开走的,他虽然不知道我怎么跑的,一定以为我早就跟你跑了,他也就没必要掘墓挖人了。
“而且,在他眼里,我们提前跑了六天,我算过日子,哪怕密侦司日夜兼程,追到你刚好到了禾子城,属于南靖地界,只能无功而返,所以你在越东道这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心里便知道追不上人了。”
“那咱们干脆偷偷一起跑了就是,为何还要这么大张旗鼓。”
“我是当朝宰相,莫名其妙消失不合情理,何况他是不会因为我跑了就放过我的,只有大张旗鼓,让他不得不算了,权衡下来,追杀我是弊大于利,承认我死了反而是好事,他才会真正放过我,息事宁人。”
李容俊“哦”地一声,说道:“难怪,雍京世家们,青年一辈的才俊们,还有他老丈人和小侯爷,你除了骗这些人,让这些人帮你说话,也是在给他压力,让他不得不算了。”
“明面上我已经死了,他不纠结,既成全了世家体面,又给新人竖了榜样,还听了老丈人和贤僧人的劝诫,得了纳谏的好名声,暗地里反正人又已经追不到了,他不会想不清楚的。”
李容俊心感这一路安排下来,单青云实在不容易,拨了拨她额前碎发,问道:“你的云纹飞鹤服没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挂念,好歹是你这一生的念想。”
单青云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反正穿也穿过了,总不能大着肚子上朝吧,只要他勤勤恳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这一趟回北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境去心无,不必留念。”
“那你呢?天下间,作为女子考功名、当官作宰相,又有几个人,这等事,为何不宣告天下,岂不受人敬仰?”
“时机不对。”
李容俊看着单青云的脸,疑问道:“什么叫时机不对?”
“这个世间,这个时代,唯有我单青云一个人,因为阴差阳错读书识字,才有这种志向和抱负。宣告天下,不过只添了一个奇文杂谈,说不定还要受万人唾骂。”
“那你不想这世间有更多跟你一样的女儿家?”
单青云听到他这话,神秘一笑,坐起身来,说道:“你跟我来。”
她拉起李容俊的手,一起走到桌案前,将宣纸铺好,拿起狼毫沾墨,在纸上写下了“通塾”二字。
李容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寻常女儿家,因为常年在后院,只知相夫教子,而我有读书写字的机会,才想要考功名谋官职,甚至心怀天下,寻常男儿家,想要考功名谋官职,可南昊常年在后院,就喜欢针线绣活,期望有一天寻个好夫婿。
“可见,男儿和女儿并非本身如此,而是后天教养来的。所以,我想在禾子城,让更多女儿家能读书识字,让更多男儿家也可以织布裁衣,各寻所好,不予偏见。”
李容俊搂着单青云的肩膀,叹道:“好!咱们把禾子城,打造成逍遥快乐的人间福地,南昊在天有灵,一定会帮助你的。”
“禾子城只是一个开始,也许以后,所有女儿家和男儿家都可以平等地被教养,自尊体面,如佛法所言,万物平等。”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么?”
单青云转头看着窗外碧蓝天空,晴空万里,广袤浩大,清净而无污染,她微笑起来,如同宝性禅师常常面对众人时一样,说道:“会的,在未来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