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奥阳视角:课桌上的阳光与粉笔灰**
阳光。带着点暖意,又有点刺眼。
祁奥阳猛地睁开眼,额头磕在硬邦邦的木制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有点疼。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聚焦在眼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椭圆的标准方程?公式旁边还用铅笔写了个小小的“烦”字,字迹是她自己的,但感觉……有点陌生?
粉笔灰的味道钻进鼻腔,有点呛人。讲台上,物理老师老张正背对着大家,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方言腔的普通话,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电磁感应定律。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得笃笃响,留下一串串飞舞的白色尘埃。
“导体在磁场中做切割磁感线运动时会产生感应电动势……” 老张的声音忽远忽近。
祁奥阳甩了甩头,试图把脑子里那股沉甸甸的、仿佛睡了几个世纪的混沌感甩出去。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教室,高二(1)班。同桌李薇薇正偷偷在课桌底下刷手机,手指飞快。前桌的王胖子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在和周公下棋。窗外的老槐树叶子绿得发亮,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切都……无比正常。
除了……她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什么?一片混乱的光影,冰冷的金属,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感?似乎还有……一个很模糊的银色影子?记不清了。大概是昨晚刷题太晚,趴桌上睡着做的噩梦吧。
祁奥阳揉了揉被磕痛的额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蓝白校服袖子有点长,盖住了半个手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桌子底下并拢的双腿。嗯,还是老样子。她轻轻吁了口气,心底那点莫名的、如同浮尘般掠过的异样感也随之消散了。
“祁奥阳!发什么呆!这道题你上来做!” 老张洪亮的嗓门如同惊雷,瞬间把她飘远的思绪炸了回来。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李薇薇在桌下猛踩她的脚。
祁奥阳一个激灵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慌忙看向黑板,是一道复杂的复合场带电粒子运动轨迹题。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属于学霸的思维模式迅速接管。她定了定神,忽略掉心底那点残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感,快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公式、推导、受力分析……思路清晰流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老张背着手在旁边看着,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下课铃声响起,祁奥阳也刚好写完最后一个答案。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走回座位。
“阳阳,你刚才睡得可真沉,老张叫了你两声都没醒!” 李薇薇凑过来,递给她一颗奶糖,“喏,补充点糖分,看你脸色有点白。”
“谢谢薇薇。” 祁奥阳剥开糖纸,把奶糖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疲惫。她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点属于高中生的青涩,“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个怪梦。”
“什么怪梦?梦见高考题了?” 王胖子也凑过来打趣。
“去你的!” 祁奥阳笑着推了他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记不清了,乱七八糟的。赶紧准备下节课吧,灭绝师太的英语,小心点。”
教室里的喧嚣重新将她包围。作业、考试、排名、食堂的糖醋排骨、周末要追的番剧……这些具体的、琐碎的、属于临河三中高二(1)班祁奥阳的日常,如同潮水般迅速填满了她思维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漫长而模糊的“噩梦”,连同梦里那个一闪而过的银色影子,如同阳光下的露珠,彻底蒸发,了无痕迹。
她只是祁奥阳。一个成绩还不错、有点小迷糊、正在为高考拼命的高中女生。仅此而已。
***
**格瑞视角:空洞坐标与无尽星河**
休养区特级套间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川。
格瑞维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姿势,指尖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床铺上方寸许。午后的暖阳依旧慷慨地洒满房间,金色的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空气中残留着阳光晒过棉被的暖香,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属于祁奥阳的、类似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
但这气息,也在飞速消散。
他紫罗兰色的眼瞳空洞地凝视着前方那片空荡荡的、被阳光照耀得一片刺眼的白色床铺。那里,只有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和一个孤零零的、微微凹陷下去的枕头印痕。仿佛刚才那个沉睡的身影,连同她发间的光玫瑰,都只是他重伤后产生的、一个过于逼真的幻觉。
指尖残留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气,带着暖阳的温度,却冰冷得刺骨,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冻结到心脏深处。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在他死寂的脑海中无限放大——那是光玫瑰最后坠落的幻听。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格瑞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右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他的目光,从空荡的床铺,一寸寸地扫过整个房间。衣柜紧闭,浴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客厅里,她坐过的沙发角落,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凹痕。空气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也彻底消散了。
没有告别。没有预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如同水汽蒸发。如同数据删除。
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消失。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如同宇宙深寒,瞬间攫住了格瑞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这种感觉,比后背被诅咒侵蚀时更加冰冷,比面对任何强敌时更加……无措。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烈斩冰冷的刀柄瞬间被握在手中!他冲出卧室,冲到客厅的通讯台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嵌入冰冷的操作面板!
嗡——!
元力粗暴地注入!通讯台的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警报声在套间内凄厉地响起!
“参赛者祁奥阳!生命体征信号丢失!坐标信号丢失!元力波动信号丢失!重复!所有信号丢失!紧急状态!紧急状态!”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重复着令人绝望的宣告。
“搜索!” 格瑞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砸向通讯台,“启动最高权限!定位!坐标回溯!空间波动分析!所有手段!立刻!”
“指令接收……最高权限确认……空间波动回溯中……警告!目标区域空间参数异常!存在高强度未知干扰……回溯失败!元力轨迹追踪……轨迹在休养区套间内中断!无法延伸!生命体征扫描……无结果!坐标定位……目标信号彻底消失!无法定位!重复!无法定位!”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屏幕上,代表祁奥阳的绿色光点彻底灰暗下去,旁边标注着刺眼的红色字体:**信号丢失,坐标未知**。
无法定位。
格瑞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警告,握着烈斩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暴虐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戾气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冰层彻底崩裂,翻涌起骇人的血色风暴!
“找!” 一个字,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猛地转身,撞开套间的门,身影化作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对格瑞而言,是机械的、疯狂的、徒劳的重复。
大赛监控中心。他如同煞神般闯入,烈斩的刀锋抵在负责人的咽喉,紫瞳中翻涌的杀意让整个中心的温度骤降。“调取!她消失前所有影像!空间站记录!能量波动!任何异常!立刻!”
巨大的屏幕上,画面飞速倒退。祁奥阳走进套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走进卧室……然后,在格瑞推门而入前的几秒钟,卧室内的监控画面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持续了不到三秒。雪花消失后,房间内……空无一人。空间站记录显示,那几秒内,休养区套间坐标点附近的空间参数发生了剧烈的、无法解析的扭曲震荡,随即恢复平静,再无异常能量波动。
没有传送痕迹。没有空间跳跃残留。没有元力爆发。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三秒的雪花噪点和参数扭曲,如同宇宙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自由丛林。他踏遍了她曾经战斗过的每一寸土地。腐毒沼泽的叹息之墙,她钉死熔岩角熊的巨树还在,树梢的鸟巢里,几只羽翼渐丰的幼鸟发出稚嫩的鸣叫。“暗流”副本的入口依旧翻涌着墨绿的瘴气,核心区域的深坑触目惊心。他握着烈斩,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感知着空气中每一丝残留的元力气息。属于圣光织愈的温润,属于赤狱裁罪的凶戾……都如同被彻底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自己的元力,在死寂的空间里孤独地回荡。
寒冰湖。他找到了凯莉。魔女正坐在星月刃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的狼狈模样。
“哟,稀客啊,冰山。”凯莉晃着腿,笑容狡黠,“找你家走丢的‘巧克力’呢?”
“你知道什么?”格瑞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烈斩的刀锋指向凯莉,冰冷的杀气锁定了她。
凯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星月刃微微旋转。“别那么大火气嘛。”她摊摊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她消失得很彻底,大赛系统都捕捉不到半点尾巴。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在‘暗流’里,她爆发救你的时候,我好像……捕捉到了一点非常非常微弱的、不属于元力的空间波动频率。很奇特,有点像……古老记录里提到的‘维度迁跃’?只是猜测哦,别抱太大希望。”
维度迁跃?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却如同黑暗中闪现的一丝微光。
格瑞的紫瞳猛地一缩!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凯莉一眼,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日子,格瑞的身影成了大赛里一道移动的寒流。他不再参与任何积分争夺,不再理会任何挑衅。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出没在大赛资料库最偏僻的角落,权限被提升到最高,海量的、关于空间理论、维度学说、古老传说、甚至禁忌科技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他强迫自己理解那些晦涩艰深的理论,寻找任何关于“维度迁跃”的蛛丝马迹。
他利用大赛提供的资源,疯狂地兑换着最高精度的空间探测仪、元力轨迹追踪器、甚至从星际黑市高价收购来的、标注着“未知文明遗留物”的奇异装置。他驾驶着大赛配发的、经过他极限改装的侦查飞船,一次次冲出凹凸星的引力圈,一头扎进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飞船狭小的驾驶舱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和冰冷的宇宙射线背景音。巨大的舷窗外,是永恒的黑暗和无尽的星河。星辰如同冰冷的钻石,镶嵌在无边的黑天鹅绒上,美丽,却遥不可及。
格瑞坐在驾驶座上,紫罗兰色的眼瞳透过舷窗,倒映着这片浩瀚的星海。眼底深处,是永不熄灭的冰焰和一丝被深埋的、几乎看不见的疲惫。他的手指在复杂的操作面板上飞速敲击,屏幕上是瀑布般刷新的空间参数和能量波动图谱。耳朵上戴着高敏度的探测耳机,捕捉着宇宙深处任何一丝可疑的、非自然的信号。
一次次的跃迁,一次次的扫描,一次次的失望。
飞船掠过燃烧的恒星,炽热的日珥如同愤怒的火龙。他扫描。无果。
穿过冰冷的星云,瑰丽的尘埃带如同梦幻的纱幔。他扫描。无果。
闯入危险的陨石带,尖锐的岩石擦着飞船外壳呼啸而过。他扫描。无果。
甚至,他循着凯莉提供的那个模糊频率,冒险闯入了一片被大赛标记为“高危”的、空间结构极其脆弱的星域。飞船的警报凄厉地尖叫,护盾能量疯狂下跌,舷窗外的景象扭曲成怪诞的光怪陆离。他咬着牙,将探测功率开到最大,紫瞳死死盯着屏幕,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共振信号!
几秒钟后,探测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屏幕上的频率图谱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被混乱的杂波淹没!飞船在剧烈的空间震荡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那片死亡区域。
失败。
又一次失败。
格瑞靠在冰冷的驾驶座上,闭上眼睛。飞船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惫感,如同宇宙深寒,包裹着他。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细微裂痕的白玉铃铛残片。这是祁奥阳消失后,他在卧室地毯上唯一找到的、属于她的东西。圣光织愈的核心碎片。温润的触感早已不在,只剩下冰冷的坚硬。
他握紧碎片,尖锐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却无法压过心底那片巨大的、名为“祁奥阳”的空洞。
坐标未知。
他如同一个迷失在无尽星河中的旅人,执着地追逐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光点。
***
**祁奥阳视角:6楼的灯火与题海**
老旧的小区,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晚饭的油烟气息。祁奥阳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塞满了试卷和参考书,脚步有些虚浮地爬上六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生涩的“咔哒”声。
“阳阳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翻炒的声响。
“嗯,老师拖堂了,又留了套卷子。”祁奥阳闷闷地应了一声,把书包甩在门口的椅子上,换了拖鞋。客厅的灯光有些昏黄,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她没什么胃口,径直走进自己狭小的卧室。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了书本的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就塞得满满当当。窗户对着外面,能看到楼下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和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灯影。
她打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桌面。摊开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复杂的几何图形映入眼帘。祁奥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笔。
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五个月了。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每天都是学校、家两点一线。试卷、习题、排名、老师的督促、父母的期望……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身上。睡眠严重不足,眼底总是带着淡淡的青黑。偶尔,在深夜被一道难题卡住时,或者在清晨被刺耳的闹铃惊醒时,心底会莫名地掠过一丝……空落落的感觉。仿佛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她甩甩头,试图抓住那点飘忽的思绪,却总是徒劳。大概只是压力太大了吧。她只能这样解释。
台灯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楼下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汽车驶过的声音。祁奥阳沉浸在题海里,眉头紧锁,偶尔停下笔,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暖黄的灯光包裹着她单薄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个小小的、专注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半。
祁奥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她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脆响。终于把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啃完了。她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推开有些锈蚀的窗户,冬夜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驱散了满脑子的混沌。她趴在窗台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楼下的小区一片寂静,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圈。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楼下空旷的水泥地。路灯的光晕边缘,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
祁奥阳眯起眼睛,努力看去。
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高大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小区入口旁那棵最粗壮的老梧桐树下。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那人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谁啊?这么晚了站在楼下?怪人。
祁奥阳心里嘀咕了一句。或许是哪个住户在等人?或者……只是路灯下的错觉?她没太在意,只觉得夜晚的寒风实在有些刺骨。她缩了缩脖子,拉紧了睡衣的领口,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个模糊的身影,便关上了窗户,拉上了有些褪色的旧窗帘。
隔绝了寒风,也隔绝了窗外的一切。
她回到书桌前,关了台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祁奥阳摸索着爬上床,钻进冰冷的被窝,把自己蜷缩起来。被窝里残留的暖意包裹着她疲惫的身体。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残留着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的碎片。那个楼下模糊的身影,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响起。
她睡着了。
***
**格瑞视角:梧桐树下的守望者**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飞船驾驶舱内,仪表盘幽蓝的光芒映照着格瑞棱角分明的侧脸。舷窗外,是无垠的黑暗和如同碎钻般散落的星河。屏幕上,代表空间坐标的数字如同瀑布般无声滚动。
五个月。
一百五十多个日夜交替。
他的足迹踏遍了大赛数据库里记载的、所有可能存在空间异常或能量奇点的星域。他的飞船穿越过燃烧的恒星风带,在冰冷的星际尘埃云中反复扫描,冒险潜入过引力场紊乱的死亡双星系统,甚至追踪着最渺茫的传说,深入过被高等文明列为禁区的古老遗迹。
每一次跃迁,都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期望。每一次扫描结束,屏幕上冰冷的“未发现匹配目标信号”或“空间参数无异常”的提示,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之上。
挫败感如同宇宙深寒,无孔不入。疲惫如同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唯有掌心那枚白玉铃铛的冰冷碎片,和脑海中那个沉睡在暖阳下的侧颜,如同微弱的星火,支撑着他在这片冰冷的虚空中继续前行。
线索,如同沉入大海的针。
凯莉提供的那个模糊频率,成了他唯一的灯塔。他不断地调整探测器的参数,过滤掉宇宙背景噪音,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与那频率产生微弱共鸣的波动。
就在希望几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探测器尖锐的蜂鸣声,如同天籁,骤然撕裂了飞船内死寂的航行!
嗡——!!!
格瑞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从驾驶座上弹起!紫罗兰色的眼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芒,死死锁定在中央主屏幕上!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的信号波段,正艰难地从探测器捕捉到的、如同汪洋般浩瀚的宇宙背景噪音中挣脱出来!那波动的频率特征,与凯莉描述的、祁奥阳消失时可能残留的奇异频率,吻合度高达87.3%!
坐标被瞬间锁定!一个陌生的、位于银河系猎户座旋臂边缘、毫不起眼的、标注为“未开化低等文明行星”的……蓝色星球!
地球。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格瑞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以惊人的稳定和速度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飞船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瞬间进入超空间跃迁模式!
空间在舷窗外扭曲、拉伸,化作流光溢彩的隧道。格瑞紧握着操纵杆,指节泛白,紫罗兰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标记为终点的、越来越清晰的蓝色光点。
祁奥阳……等我!
***
大气层摩擦带来的剧烈震颤终于平息。飞船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地球同步轨道之上,如同宇宙中一颗沉默的尘埃。格瑞关闭了所有引擎和主动信号源,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和被动扫描阵列。
巨大的舷窗外,那颗蓝色的星球静静悬浮在墨黑的宇宙背景中,白云缭绕,海洋蔚蓝。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美感扑面而来。但这美景在格瑞眼中,只剩下一个意义——坐标。
探测器正在疯狂运转,无形的扫描波束如同巨大的网,笼罩向下方那片广袤的陆地。无数信息流涌入飞船主脑:城市轮廓、交通网络、能量分布、人口密度……海量的数据在屏幕上飞速刷新。
格瑞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过滤掉所有无关信息,只锁定那个独一无二的目标——属于祁奥阳的元力核心波动!圣光织愈的温润,赤狱裁罪的凶戾……哪怕只有一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扫描范围不断缩小,精确度不断提升。
亚洲东部……华夏国……临海省……河州市……
最终,扫描光束聚焦在了城市北部一片密集的、低矮的、建筑风格老旧的红砖楼群区域。
屏幕上的热成像和生命体征图谱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坐在窗边书桌前、被暖黄灯光包裹的纤细身影。她的体温略低,心率平稳但略显疲惫,脑波活动显示高度专注……
没有元力波动。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仿佛那个曾经掌控着白玉铃铛与黑红长剑的存在,从未出现过。屏幕上显示的生命信号,只是一个普通的、属于这颗星球的原生人类少女。
格瑞的呼吸微微一窒。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失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怎么可能?坐标没错!生命体征吻合!为什么没有元力?她的力量呢?圣光织愈呢?赤狱裁罪呢?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普通人?
不!他不信!
引擎无声启动,飞船如同幽灵般下降高度,最终悬停在老旧小区上方数千米的高空,完美地融入了地球的夜色。下方的城市灯火如同倒映在地面的星河。
格瑞开启了最高倍率的视觉增强系统。舷窗外的景象瞬间拉近、放大,变得纤毫毕现。
他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无数次在记忆中浮现的窗口。六楼。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有些褪色的旧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带。
窗户被推开了一小半。一个穿着宽松睡衣的身影趴在窗台上。黑色的长发披散着,有几缕被夜风吹拂,轻轻飘动。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夜空,又似乎只是在透气。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鼻梁挺翘,嘴唇微微抿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属于这个年龄的、未被磨灭的稚气。
是她。
祁奥阳。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视觉增强系统也无法捕捉到眼神的细节,但那轮廓,那感觉……格瑞无比确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五个月的疯狂追寻,无数次跃迁的疲惫,无数次失望的冰冷,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扇小小的、散发着暖黄灯光的窗户所融化。
她在这里。活着。只是……似乎忘记了所有。
格瑞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冰冷的舷窗,仿佛想穿过这层阻隔,触碰到那窗边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干涩发紧。
就在这时,祁奥阳似乎感觉到了寒意,缩了缩脖子,关上了窗户,拉紧了窗帘。那抹暖黄色的光,被彻底隔绝在厚重的布料之后。
格瑞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没有动。飞船如同凝固在夜色中。
时间在无声流淌。下方小区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陷入沉睡。只有六楼那个窗口的灯光,依旧固执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格瑞维持着那个姿势,紫罗兰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扇窗,凝视着窗帘上偶尔晃动一下的人影轮廓。他看到了她伏案疾书的剪影,看到了她揉着太阳穴的疲惫,看到了她起身走动时模糊的晃动……
每一帧画面,都像烙印般刻进他的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小区里最后一盏路灯也熄灭了。
终于,那扇窗的灯光,暗了下去。
彻底陷入黑暗。
仿佛整个世界的光源,都在这一刻熄灭了。
格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掌心那枚白玉铃铛的碎片,早已被体温焐热,边缘的裂痕深深烙印在皮肤上。
她睡了。
像一个普通的地球高中生一样,在题海奋战后沉沉睡去。没有元力,没有战斗,没有关于凹凸大赛的任何记忆。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所有的激动、期盼、近在咫尺的狂喜,都在这灯灭的瞬间,凝固成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
下去吗?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一切?唤醒那些可能被封印的记忆?
格瑞的目光落在下方那片沉睡的、安宁的、属于祁奥阳“现在”的黑暗窗口。强行闯入她的生活?打破这份她用“遗忘”换来的平静?让她重新背负起那些沉重的力量、战斗和……自己?
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挣扎。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最终,所有的波澜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缓缓收回抚在舷窗上的手,指尖冰冷。目光最后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那扇陷入黑暗的窗口,仿佛要将它的位置、连同这片老旧小区的轮廓,彻底烙印在灵魂深处。
引擎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悬停在夜空中的飞船,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向上拉升,融入了更加深沉的宇宙夜色之中。
舷窗外的蓝色星球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浩瀚星海中一粒微不可查的尘埃。
驾驶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幽蓝光芒,映照着格瑞冰冷无波的侧脸。他摊开手掌,白玉铃铛的碎片在微光下泛着温润却破碎的光泽。
他找到了坐标。
却只能成为星河之外,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飞船在无垠的黑暗中,朝着大赛的方向,孤独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