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站住!”陈玄礼一声断喝,脚步如雷地追上前来。
李乾身形一顿,转身时已换上恭敬笑容,拱手行礼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陈玄礼却不答话,鹰隼般的目光将李乾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忽然眉头一皱,铁钳般的大手扣住李乾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小子,跟老夫说实话,你肚子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大将军此话怎讲?”李乾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杨大人体弱多病,这总怪不得下官吧?”
“少跟老夫打马虎眼!”陈玄礼冷哼一声,“老夫嗅到阴谋的味道了。你这小狐狸,到底在谋划什么?”
李乾故作惊讶:“大将军何出此言?”
陈玄礼松开手,捋着银须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算计杨钊这事,你做得漂亮。但记住,玩火要有分寸。若真兜不住了...”他重重拍了拍李乾肩膀,“老夫给你兜着。”
今日之事,李乾原以为要费尽周折。谁曾想李林甫、太子李亨和陈玄礼接连现身,三言两语间就将杨国忠的算计化解于无形。
而自己这个幕后推手,反倒全身而退。
三人中,陈玄礼出力最多。这位老将军总是如此,每每在关键时刻护着自己。李乾心头一暖,正色道:“大将军厚爱,下官铭记于心。”
“哼!”陈玄礼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李乾耳朵,热气喷在他耳畔:“老夫听得明白,你想把杨钊弄去吐蕃?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冤枉啊!”李乾疼得龇牙咧嘴,“下官不过是顺水推舟...”
“放屁!”陈玄礼手上加力,“老实交代!”
“千真万确!”李乾强忍疼痛,压低声音解释:“陛下圣明,早看出杨钊不堪大用,岂会真派他去吐蕃?下官不过是顺着圣意说话...”
陈玄礼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松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算你小子识相。”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李乾长舒一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他暗自心惊:“这老狐狸...差点就露馅了。”
陈玄礼虽性烈如火,却绝非莽夫。若非大智若愚,李隆基又怎会将禁军兵权托付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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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
李林甫一回到府中,便搁下堆积如山的公文,只捧着一盏清茶,独自啜饮。他眉头深锁,时而摇头,时而叹息,眼中尽是惋惜之色。
“父亲,您这是……”李岫见状,忍不住上前询问。
“可惜啊,可惜!”李林甫重重放下茶盏,声音低沉,“多好的机会,竟白白错失。杨钊此人,竟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临阵退缩,实在令人意外。为父匆匆赶去,本是想推他一把,让他不得不去吐蕃,谁知……功亏一篑!”
“父亲!”李岫闻言,顿时急了,“杨钊本就觊觎相位,若真让他去了吐蕃,万一他立下军功,岂不是……”
“军功?”李林甫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若真去了吐蕃,必死无疑!纵使他侥幸立下天大的功劳,也绝无可能威胁到为父!”
“这……此话怎讲?”李岫愣住,满脸困惑。
“为父原以为,出了这档子事,李乾会设法阻挠杨钊赴吐蕃,以免他立功。可没想到……”李林甫长叹一声,眼中精光闪烁,“李乾此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狠辣!他早对杨钊起了杀心!”
“杀心?!”李岫大惊,几乎失声,“杨钊可是陛下的宠臣,又有贵妃娘娘撑腰,若他真死在吐蕃,岂不是要闹翻天?”
“翻天?”李林甫嗤笑一声,目光幽深,“掀不起半点风浪!杨钊仗着裙带关系,横行霸道,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即便陛下派人彻查,又有谁会真心替他讨公道?只怕……满朝文武,巴不得他死得更透些!”
李岫听完,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无言。
同为奸佞之臣,杨国忠行事张扬,惹得民怨沸腾;而李林甫却深谙权术之道,口蜜腹剑,纵使害人于无形,亦能令对方感恩戴德。
即便他作恶多端,恨他之人却寥寥无几。
“即便真有人查,为父也有办法搅乱这潭水,让他们无从下手。”李林甫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巴不得杨国忠就此消失,免得夜长梦多。若李乾真能除掉杨国忠,他倒不介意暗中推波助澜。
李岫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李乾够聪明,大可再给杨国忠‘安排’一件战功。”李林甫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击案几,“活捉吐蕃赞普、大论?功劳太大,反倒惹人生疑。不如给他个‘小论’、‘整事相’之类的功劳,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能堵住悠悠众口。”说到此处,他摇头叹息,“可惜,杨国忠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竟临阵退缩,反倒捡回了一条狗命。”
李岫听得脊背发凉。若真如父亲所言,杨国忠即便死了,也只会被当作战死沙场的功臣,无人会起疑。再大的功劳,也得有命享受才行,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传我的话,自今日起,我们的人不得为难李乾。”李林甫神色一肃,沉声吩咐,“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尤其是吐蕃一战的后勤辎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父亲,这是为何?”李岫有些迟疑,“若李乾真灭了吐蕃,立下大功,万一他日后觊觎相位……”
“蠢材!”李林甫冷哼一声,“李乾打仗确实有一套,老夫也认。可为相?呵,至今为止,他可曾处理过一件政务?即便他有出将入相的能耐,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他如今不过二十二岁,而老夫已年过六旬。”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李乾即便真有入主中枢的一日,那也是李林甫百年之后的事了,对他毫无威胁。
只要不触及他的权柄,李林甫乐得坐山观虎斗。
“日后对付杨国忠,李乾……倒是一把好刀。”李林甫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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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临阵退缩的消息,被有心人刻意渲染,一夜之间传遍长安。
茶楼酒肆间,百姓交头接耳,添枝加叶,将他贬得一文不值。说他怯懦如鼠,尸位素餐,连吐蕃的边关都不敢踏足半步。
风声传入杨府,杨国忠羞愤交加,几欲呕血。他咬牙切齿,将李乾咒了千百遍,字字淬毒,恨不得生啖其肉。
待骂尽了李乾,犹不解恨,又将陈玄礼、李林甫乃至太子李亨一并痛斥,直骂得唇焦舌敝,仍难泄心头之恨。
最终,他铁青着脸摔了茶盏,喝令闭门谢客,再不见人。
堂堂天子宠臣,平素门庭若市,如今竟龟缩府中,此事顿时又成街头巷尾的笑谈。
百姓们眉飞色舞,编排得愈发离奇,有人说他坏事做尽,遭了天谴,浑身溃烂无颜见人。
更有人信誓旦旦,称亲眼瞧见杨府夜半请了道士驱邪
。流言蜚语传入杨国忠耳中,气得他暴跳如雷,却只能捶胸顿足,谁让他平素跋扈,今日连辩白都无人肯信?
反观李乾,却因此事声名鹊起。长安百姓拍手称快,皆赞他替天下人出了口恶气。酒肆中甚至有人击筑而歌:“”李郎巧计羞权奸,杨氏闭门徒汗颜。”一时间,李乾之名,妇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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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啸的郊外,李乾与太子李亨正在雪原上飞驰,改良后的雪橇轻巧灵便,在积雪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李乾抚摸着光滑的橇身,不禁对大唐工匠的巧思赞叹不已。
太子李亨已深深迷上这项运动,他频频邀约李乾,表面是为精进技艺,实则暗藏深意。
一则要向这位年轻的将军讨教滑雪之术,二则想借此机会拉近关系。自李乾助他化解危机,又巧妙设计杨国忠后,太子对这位年轻将领已是另眼相待。
杨国忠作为玄宗宠臣,始终是太子心头大患。
如今见其在李乾手中屡屡吃瘪,太子更觉此人值得结交。日后对付杨国忠,正需李乾这般智勇双全的助力。
而对李乾而言,铲除奸佞正需要太子这样的盟友。二人心照不宣,在雪原上缔结着无声的同盟。
想到杨国忠临阵退缩,李乾仍觉惋惜。
原本计划在吐蕃战场了结此患,再为其虚立战功掩人耳目。以杨国忠树敌之多,即便事发也无人会深究。可惜天赐良机,竟因对方怯懦而错失。
“臣王维,参见太子殿下、李将军。”
正当二人滑的兴起,王维踏雪而来。太子挥手示意免礼,问道:“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已近完成。”王维微微颔首,转向李乾:“今日特来请将军过目一物。”
“可是新作诗篇?”李乾眼前一亮。能得诗佛墨宝,实乃幸事。
王维谦逊一笑,解开随身包袱:“微末技艺,不敢献丑。此乃臣自制的便榻。”
李乾接过那折叠的布帛,触手陈旧却做工精细。待看清形制,心头猛然一跳,这分明是简易睡袋!
在即将到来的吐蕃之战中,此物价值连城。
有了它,将士们再不必忍受严寒,战力必将大增。李乾目光灼灼,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握住了决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