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但松岗岭上的忙碌丝毫未减。
到傍晚时分,一个初具规模的营地已经成型。
苏窈巡视了一圈,确保每个帐篷都有足够的被褥和热水,然后才回到临时指挥所,一顶挂着煤油灯的绿色帐篷。
“苏老师!”张桂芳匆匆跑来,“又来了三车人,其中有几个发烧的孩子。”
苏窈立刻放下手中的名单:“带我去看看。”
医疗帐篷里挤满了人,王医生和两个护士忙得脚不沾地,几个孩子躺在简易病床上,小脸通红。
苏窈认出其中一个是村东头李家的双胞胎之一。
“疑似流感,”王医生擦擦额头的汗,“现在最怕的是大规模传染。”
苏窈思索片刻,果断下令:“把发烧的单独安排一个帐篷,接触过的人也要隔离观察。还有,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
接下来的日子,苏窈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营地各处旋转。
早晨检查物资分配,中午巡视卫生状况,晚上核对第二天要转移的人员名单。
苏窈正在清点药品时,张桂芳慌慌张张地冲进帐篷:“苏老师!收音机里说...说青林水库出现管涌!”
苏窈手中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这正是上一世决堤的前兆!
“通知所有人,”她声音颤抖却坚定,“做好应急准备。把老人和孩子转移到最高处的那片平地。”
“要不要通知总不那边?“张桂芳问。
苏窈摇摇头:“首长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望向阴沉的天空,“现在只能祈祷了。”
那一夜,无人入睡。
苏窈站在高处,望着远处青林水库的方向。黑暗中,雨声如雷,仿佛千万匹野马在奔腾。
凌晨三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声闷响从远方传来,紧接着是持续不断的轰鸣。苏窈的心沉到谷底,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是水库决堤的声响。
“所有人不要慌!”她高声喊道,“我们这里地势高,很安全!”
但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陆砚京和周首长此刻正在下游组织撤离,他们会安全吗?
天亮后,消息陆续传来。
青林水库确实决堤了,但比上一世晚了整整一周,而且破坏范围小了很多。
正是周首长按照苏窈的建议提前撤离了最危险区域的群众。
“伤亡情况呢?”苏窈急切地问报信的战士。
“还在统计,”战士满脸泥水,“但周首长和陆营长都平安,他们正在组织新一轮救援。”
苏窈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张桂芳赶紧扶住她:“苏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苏窈擦去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告诉大家准备接收新一批转移群众,可能需要五百人的配额。”
随着洪水范围的扩大,松岗岭营地的人口迅速膨胀。
苏窈的工作量成倍增加,但她咬牙坚持着。
晚上她刚帮一个小女孩穿好衣服,帐篷外就传来张桂芳焦急的呼喊:“苏老师!快出来!有消息!”
苏窈心头一紧,抱着雨晴冲出帐篷。山坡下,几个满身泥泞的战士正搀扶着伤员艰难上行,他们的迷彩服被泥水浸透,脸上写满疲惫。
“是下游救援队的!”张桂芳抓住苏窈的手臂,“他们说...”
苏窈没等她说完就冲下山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
“陆砚京呢?”她抓住一个战士的胳膊,“陆营长在哪?”
战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苏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倒。
“嫂子,”一个年轻战士走上前,声音哽咽,“陆营长他...为了救几个被困的孩子……”
“他在哪?”苏窈的声音尖锐得不像自己。
年轻战士低下头:“洪水太急...我们找了一整夜。”
苏窈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嗡鸣,战士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怀中的雨晴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苏老师!”
“快扶住她!”
“医生!叫医生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苏窈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和孩子,然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当苏窈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医疗帐篷灰白色的顶棚。
她猛地坐起来,一阵眩晕立刻袭来。
“慢点。”王医生按住她的肩膀,“你昏迷了两个小时。”
王医生递来一杯温水,“喝点水吧。”
苏窈推开杯子,死死抓住医生的手腕:“陆砚京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实情!”
王医生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根据救援队的报告,昨天傍晚他们在下游陈家村发现几个被困在房顶的孩子。陆营长带队去救,在返回途中遇到堤坝二次决口。”
“冲锋舟被掀翻了,其他人被冲到了浅滩,只有陆营长和两个孩子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苏窈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这样就能改变它的含义,“那就是还没找到...不一定会出事。”
“周首长已经调派了所有能调派的人手搜寻,”王医生安慰道,“现在水流太急,等稍微平缓一些。”
苏窈没等他说完就掀开被子站起来,双腿却一软差点跌倒。王医生赶紧扶住她:“你现在不能乱动!血压太低,还有轻微脱水!”
“放开我!”苏窈挣扎着,“我要去找他!”
“苏同志!”帐篷门帘被掀开,周首长大步走进来。
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制服上沾满了泥浆,“我刚从搜救现场回来。”
苏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周首长的胳膊:“找到他了吗?哪怕...哪怕只是...”
周首长摇摇头,眼神中充满悲痛:“还没有。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会放弃。”
他扶着苏窈坐回床上,“陆砚京是我最好的干部,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那几个孩子...都是他亲手推上救援船的。”
苏窈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那个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傻瓜,那个在危难关头永远冲在最前面的笨蛋。
“我要去现场。”她擦干眼泪,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不行,”周首长断然拒绝,“那里太危险,而且你总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苏窈同志!”周首长突然提高音量,“这是命令!你的岗位在这里!”
他的语气又软下来,“相信我,如果...如果找到砚京,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苏窈知道周首长是对的。
营地里有上千名灾民需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允许她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但她胸口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
“至少...告诉我具体位置。”她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我需要知道他在哪里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