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乘轿至杜宅,甫下轿便见杜子腾与齐轲联袂相迎。寒暄落座后,林彦秋笑问:\"齐兄怎的突然南下?\"
齐轲抚掌笑道:\"为兄年届不惑,终是摘了这四品顶戴。\"
林彦秋闻言拱手:\"可喜可贺!过了这道坎,此生富贵无忧矣。\"
齐轲叹道:\"此番实属侥幸。军中一位老将军致仕,半年前我便央家父疏通。老人家说'你也四十了,升一升不为过'。这军中将衔不比地方,最重资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卡在这四品上啊。\"
林彦秋打趣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齐兄倒好,先来寻欢作乐。\"
齐轲笑骂:\"什么寻欢作乐!上月忙活整月才得闲,特来与兄弟们一聚。\"
林彦秋瞥见门外还有人影晃动,想必是齐轲的亲兵。\"齐兄也太严苛了,怎不让弟兄们下来?\"
齐轲嘿嘿一笑:\"这帮兔崽子野性难驯,正好磨磨性子。\"
林彦秋转向杜子腾:\"今夜如何安排?几位弟兄?不若由某来张罗?\"
不待杜子腾应答,齐轲便道:\"随便寻个地方打发了,给些酒肉便是。\"杜子腾皱眉:\"齐将军这般带兵,未免太不近人情。既然出来了,还让人关禁闭?传出去岂不笑话?\"
齐轲闻言大笑。林彦秋在旁道:\"此事交予某办。让刘力来接人,他最懂如何让弟兄们尽兴。\"
同样是安排,杜子腾说话便不如林彦秋管用,这亲疏远近立见分晓。齐轲也不推辞:\"那便有劳了。只是莫找那些娇滴滴的雏儿,这帮后生火气旺,须得老练的才好。\"
杜子腾察言观色,虽心中略有不快,转念又想齐轲能先来寻自己,已是给足颜面,便也释然。
林彦秋一纸手令,刘力便火速赶来。三言两语交代后,两辆军车上的亲兵便被带走了。
安顿好随从,齐轲笑问杜子腾:\"今夜如何消遣?\"
杜子腾转向林彦秋:\"林大人是本地父母官,还是您来定夺。\"
林彦秋沉吟道:\"你这东瀛厨子手艺欠佳,不如外出用膳。齐兄可在此下榻,某另寻住处。\"
齐轲抚须笑道:\"先用膳,再寻个雅处小酌叙话。\"
林彦秋皱眉:\"用膳之处好寻,若要饮酒畅谈,怕是只得去那秦楼楚馆...\"
\"妙极!\"齐轲击掌大笑,\"没准能遇着个寂寞佳人,等某去慰藉呢!\"说罢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杜子腾勉强陪笑,林彦秋则面露无奈——他向来不喜那等烟花之地。
既是齐轲之意,林彦秋也不好推辞,只得应下。既来桐城,自当品尝本地佳肴。要说特色,当属水阳楼。林彦秋急遣小厮去订雅间,幸而尚有空厢。
三人乘轿至水阳楼,点了数道时鲜,推杯换盏间,齐轲忽生感慨:\"这四品顶戴,某已戴了整十载啊。\"
林彦秋斜睨道:\"知足吧,多少人终生止步于此。\"
齐轲苦笑:\"确实如此。你看军中那些闲职,哪个不是挂着四品虚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话未说完,雅间的珠帘突然被人挑起,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但见一位身着桃红色撒花烟罗裙的女子款款而入,云鬓上金步摇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映着烛光,碧绿如水。
\"林公子,好巧啊。\"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娇媚,正是付大人的掌上明珠付金钗。她举着手中的琉璃杯,杯中葡萄酒殷红如血,\"那日一别,没想到今日又在此相遇。\"
林彦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付金钗仗着父亲是本地上官,平日里骄纵跋扈,最是惹人厌烦。他晚上已饮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涌,索性斜倚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抬眼:\"这位娘子认错人了吧?我们正在谈事,还请自便。\"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雅间内外都能听清。此时酒楼客人尚不多,邻近几桌的客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付金钗脸上笑容一僵,正尴尬间,隔壁桌一个身着藏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满脸堆笑:\"付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人乃是付家商行的管事,见自家小姐受挫,连忙上前解围。谁知付金钗正在气头上,转头便斥道:\"要你多事?滚回去!\"那管事顿时面如土色,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付金钗目光扫过桌边三人,突然在杜子腾脸上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当是谁给林公子撑腰,原来是'隆昌号'的杜少东家。\"
杜子腾正举杯欲饮,闻言差点呛到,连连咳嗽。齐轲立即起身,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轻拍杜子腾的背脊:\"少东家,小心些。\"他面上不显,眼中却含着笑意。
林彦秋见状,故作关切地问:\"杜兄可是身体不适?\"
杜子腾顺过气来,看着两个同伴强忍笑意的模样,心中暗骂这两人装模作样的本事。他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近日天气多变,早晚温差大,二位也要当心才是。\"言下之意,这付金钗来者不善,莫要太过张扬。
付金钗一时未能参透三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解其中深意。只道林彦秋是被自己的气势所慑,心中暗喜:\"这小郎君面皮薄,今晚怕是要被我拿下了。\"
她轻摇团扇,斜睨着杜子腾道:\"杜少东家,咱们都是商行里的体面人,你不请我同坐一席?也好让我结识这位俊俏公子。\"言语间满是志在必得之意,不等主人相邀,便自顾自地以胜利者的姿态挨着林彦秋坐下,桃红色撒花裙裾在凳面上铺展开来。
谁知那看似忠厚老实的齐轲突然转头,脖颈一梗,厉声道:\"谁准你坐下的?我兄弟让你退开,你是聋了不成?\"
方才还对杜子腾执下属礼的林彦秋此刻也转过脸来,冷冷道:\"滚!\"
付金钗顿时面色铁青,手中团扇\"啪\"地合上,瞪着杜子腾冷笑道:\"姓杜的,你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竟敢如此与我说话?\"
不待杜子腾开口,林彦秋已寒声接过话头:\"让你滚已是给足颜面。也不去铜镜前照照?就你这等货色也配近我的身?不如去寻条野狗作伴!\"
林彦秋本就饮了不少酒,加之付金钗先前为难肖花兰,如今又来欺辱杜子腾,几次三番纠缠不休。积怨已久,此刻借着酒劲发作,言语自然刻薄至极。
\"放肆!\"忽听一声厉喝,不远处席间一个白面书生拍案而起,指着林彦秋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付小姐这般说话?\"那人身着月白直裰,腰间却悬着与身份不符的金丝蹀躞带,显是付家养的门客。说话间已抄起案上青瓷酒壶冲来,不由分说便朝林彦秋面门砸去。
林彦秋虽酒意上头,身手却极敏捷。手中白玉杯掷出,酒水泼了那书生满脸,同时撑案腾身而起。那书生正抹脸时,林彦秋已抄起桌上龙泉窑酒瓶,\"砰\"地一声砸在那人额角。瓷瓶应声而碎,书生额上顿时血流如注,踉跄几步便栽倒在地。
\"诸位都看见了,是他先行动手。\"林彦秋整了整宝蓝色织金缎袍的袖口,淡然道,\"在下不过是自卫罢了。\"
齐轲在一旁嗤笑:\"与他啰嗦什么?这等腌臜货色,打了便打了。\"二人一唱一和,气焰之盛,令整个醉仙楼的宾客都惊得鸦雀无声。
付金钗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看了眼昏厥的书生,又怒视林彦秋,最后将目光钉在杜子腾脸上,阴恻恻道:\"杜子腾,今日之事,你待如何交代?\"
杜子腾此刻岂会退缩?何况有林彦秋与齐轲在侧。他漫不经心地摊开折扇:\"交代?从头至尾都是你们自取其辱,与我何干?\"
付金钗万没料到杜子腾敢在金陵地界如此顶撞自己,怒火中烧,寒声道:\"你这是要撕破脸了?\"
此时齐轲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指着付金钗鼻尖喝道:\"贱人还有完没完?识相的就赶紧滚!爷平日不打妇人,再要纠缠,少不得替你爹教训你这没规矩的东西!\"
付金钗气极反笑:\"你动我一下试试?\"
\"啪!\"
话音未落,齐轲反手一记耳光已重重扇在她脸上。这一掌力道极狠,付金钗被打得旋了半圈,头上金步摇\"叮当\"坠地,桃红裙裾如败花般散乱。她踉跄数步才扶住廊柱站稳,左颊已肿起老高,唇边渗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