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冥国边境返回的路上,苏瑾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林涛大惊失色,李云辰却沉默地按住苏瑾手腕探查。
“是‘蚀骨幽兰’,墨夜下的手,”他声音低沉,“毒引在我们离开幽冥城时就被种下。”
营地灯火通明,李云辰将炼化的九幽冥珠按进苏瑾心口。
“忍着点!”青白光芒自他掌心爆发,苏瑾痛得弓起身子,周身黑气翻涌如活物。
窗外巡逻的冰霜精灵忽然抬头,发现漫天极光正被暗红血雾吞噬。
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刮过幽冥国与冰霜国交界的荒原,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无数亡魂在呜咽。沉重的雪橇兽踏着深雪,留下两行蜿蜒的辙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雪橇上,林涛裹着厚厚的雪熊皮袄,魁梧的身形也禁不住这刺骨的寒意,时不时搓搓手,呵出一团团白气。
“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他嘟囔着,目光扫过身边并肩而行的另外两人。
李云辰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单薄旧袍,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风雪迷茫的归途,侧脸线条在昏暗天光下显得异常冷峻。他肩头落了一层薄雪,也浑不在意。而苏瑾则靠坐在雪橇里,脸色比周围的雪地还要苍白几分,长长的睫毛垂着,呼吸轻微。自昨日在幽冥城外围那座废弃神庙里,意外击溃了墨夜麾下三大影卫之一、夺回了封印着部分魔神残魂的“九幽冥珠”后,她便一直显得有些疲惫,只说是灵力消耗过度。
林涛当时还大大咧咧地拍她肩膀:“苏师妹,回头让老李给你炼几炉大补丹,保管你龙精虎猛!”此刻见她这恹恹的模样,心中那份不安却像这荒原上的雪,越积越厚。“苏师妹?真没事吧?”他又忍不住探身询问,声音放轻了许多。
苏瑾微微动了动,似乎想睁开眼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刚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异变陡生!
“咳…噗——!”
毫无征兆地,她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所有的动作。一口粘稠、散发着不祥腥甜气息的黑血,如同墨汁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晕染开刺目的污迹,触目惊心!
“苏瑾!”林涛瞬间炸毛,熊吼般的声音撕破了风雪的呜咽。他一个箭步扑到雪橇边,巨大的身躯带得雪橇都晃了晃。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苏瑾瞬间萎顿下去的身体和嘴角那抹刺目的黑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怎么回事?!老李!老李你快看看她!!”他猛地抬头看向李云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李云辰的身影早已出现在苏瑾另一侧,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他没有出声,脸上也未见惊慌,只有一种沉入深潭般的凝重。他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右手三指如鹰爪,精准地扣住了苏瑾纤细的手腕。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刻意压制在涓涓细流般微弱程度的青色灵力,无声无息地探入苏瑾的经脉。
苏瑾只觉得一股冰凉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力量迅速游走全身,试图压制那股骤然爆发的、仿佛要将她骨髓都烧穿的灼痛。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
不过短短数息,李云辰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如同雪夜中出鞘的刀锋,冰冷刺骨。他看向林涛,声音低沉得如同碾过冰面:
“‘蚀骨幽兰’。”
“什么?!”林涛瞳孔骤缩,这个名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脑子里,“墨夜那王八蛋的招牌奇毒?!什么时候……”他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铁青,“是…是离开幽冥城的时候?他那时候就……”当时他们从侧门悄然撤离,苏瑾负责断后,曾短暂被一道诡异的黑雾缠住脚踝。当时只觉得是阴气侵蚀,苏瑾随手一道风刃就斩开了,谁也没在意!
“毒引,那时就种下了。”李云辰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潜伏不发,直至此刻远离幽冥国地界,受冰霜国纯净寒气刺激,才被彻底引动爆发。”他收回诊脉的手,小心地将苏瑾因疼痛而紧握的手指掰开,掌心已是一片乌黑。那毒,竟在快速蔓延。
“狗日的墨夜!老子回去活劈了他!”林涛怒火攻心,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雪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冰屑飞溅。
“现在说这些无用。”李云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营地就在前面,快走!”他目光扫过苏瑾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角的黑血,眸底深处,那压抑的怒意与担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他俯身,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地将苏瑾打横抱起。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冰冷,细微的颤抖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忍着点。”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声音罕见地带了一丝紧绷。
苏瑾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李云辰紧绷的下颌线,她微弱地“嗯”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只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林涛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所有愤怒压下,跳上雪橇,猛地一抖缰绳:“驾!”沉重的雪橇兽发出一声低吼,四蹄发力,拖着雪橇在深雪中奋力狂奔起来,朝着前方风雪中隐约透出的几点灯火冲去。
冰霜国边境哨所改造的临时营地里,灯火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曳,勉强撑开一片昏黄的光域。负责警戒的冰霜精灵卫兵裹着厚厚的毛皮,碧蓝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漆黑一片的荒野。当雪橇兽沉重的蹄声和喘息声由远及近时,他们立刻发出了信号。
“是李长老他们回来了!”有人喊道。
雪橇还未停稳,李云辰已抱着苏瑾一跃而下,身影如风般掠过营地的木栅栏,径直冲向营地里最大、最坚固的那座石屋——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指挥所兼疗伤静室。
“关门!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打扰!”李云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石屋门口响起,随即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被灵力带上,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林涛焦急的吼声。
屋内燃着数盆暖石,驱散了部分寒意,但空气依旧冷冽。李云辰小心翼翼地将苏瑾放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石床上。她蜷缩着身体,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唇瓣的乌黑迅速蔓延,裸露在外的脖颈肌肤下,隐隐可见狰狞的黑色纹路在向上蔓延,像活物般蠕动。
蚀骨幽兰,一旦爆发,如跗骨之蛆,蚀骨噬魂!
李云辰的眼神凝重得如同结了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现在,只有一样东西能救她——刚刚夺回的九幽冥珠!此珠虽是幽冥至宝,蕴含阴寒死气,但其核心的一点先天冥火本源,恰恰是焚尽世间阴毒邪秽的克星!只是这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油锅中取栗。
他盘膝坐于床边,没有丝毫犹豫,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却流转着深邃幽蓝光泽的珠子。珠子一出现,室内的温度骤然又下降了几分,连燃着的暖石都似乎黯淡了一下,一股阴寒、古老、带着灵魂悸动的气息弥漫开来。
李云辰双手虚托着九幽冥珠,磅礴如海的灵力自他体内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探脉时涓涓细流的伪装,而是化作实质的青白光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神只!这恐怖的灵力波动瞬间冲破了石屋简陋的防护,惊得门外守着的林涛和赶来的几名冰霜族长老都骇然失色。
“这是……”一位冰霜长老感受着那仿佛能冻结灵魂又带着毁灭气息的威压,声音都变了调。
屋内,李云辰神色肃穆,引导着那精纯浩瀚的青白灵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剥离着九幽冥珠外部那层浓郁的死气阴寒。这个过程极耗心神,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当珠子核心那一点微弱却至纯至阳、散发着熔岩般炽热气息的幽蓝色冥火本源暴露出来时,他眼中精光暴涨!
“苏瑾,忍着点!”他沉声低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话音未落,他右手并指如剑,牵引着那一点跳动的幽蓝冥火本源,毫不犹豫地、精准地按向苏瑾剧烈起伏的心口!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呼从苏瑾口中爆发出来!仿佛滚烫的烙铁直接印在了心脏之上!她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几乎要从石床上弹起来,又被李云辰左手按着肩膀死死压住。
嗤——!
青白色灵力与幽蓝冥火瞬间在她心口处交融、爆发!浓烈如墨、粘稠如油的黑色毒气,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发出剧烈的“嗤嗤”声,疯狂地从苏瑾的七窍、从她全身的毛孔中喷涌而出!这些黑气浓郁得如同活物,在青白光芒的逼迫下扭曲、翻滚、尖啸,幻化出无数张狰狞痛苦的鬼脸,试图反扑,却又被那至阳的冥火灼烧得寸寸消散,腥臭焦糊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屋!
苏瑾的身体在石床上剧烈地颤抖、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骨骼被挤压的轻微脆响。她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混着黑气渗出,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兽皮,留下道道血痕。那深入骨髓、焚烧灵魂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
李云辰的手稳如磐石,按在她的心口,源源不断的青白灵力与那点冥火本源融合,化作一道坚韧的净化洪流,一寸寸地涤荡着她体内肆虐的毒根。他的脸色也微微发白,维持这种精微到极致的操控和对抗毒气反噬的冲击,对他同样是巨大的消耗。
门外的林涛听着里面传出的凄厉嘶喊和毒气翻腾的诡异声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双目赤红,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冰霜族长老死死拦住。
“李长老正在全力施救,不能被打扰!”
“可是苏师妹她……”林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一位负责了望的冰霜精灵卫兵猛地抬起头。他碧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北地夜空那原本瑰丽奇幻、如同巨大彩色绸带般舞动的极光(Aurora)。这本是冰霜国永恒夜幕下最壮丽的奇景。
然而此刻,那流淌的、变幻着青绿、粉紫、金红光芒的极光天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粘稠、污浊、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血雾所侵蚀、吞噬!
那血雾仿佛拥有生命,从极北的黑暗深处弥漫开来,像一张巨大的、流淌着污血的幕布,冷酷地覆盖着绚烂的光带。美丽与污秽,神圣与亵渎,在头顶的天穹之上,形成了令人窒息的恐怖对比。
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他张大了嘴,寒气灌入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那被血色逐渐吞没的天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攫住了他。
石屋内的李云辰,正全神贯注于苏瑾体内最后几缕顽固毒根的清除。他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石壁,直刺向那被血色污染的苍穹。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阴冷、充满了恶意与毁灭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正从极北之地汹涌而来,笼罩了整个营地,甚至更广阔的区域。
这股威压……超越了他在幽冥城感受过的墨夜本体!是那被封印的魔神残魂?还是墨夜已完成了最终的融合?
他低头看向石床上。幽蓝的冥火本源已几乎净化掉所有蚀骨幽兰的毒根,苏瑾心口蔓延的乌黑纹路正快速消退,她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平复,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生命气息终于稳定下来。只是她苍白的脸上,仍残留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印记。
李云辰小心翼翼地收回力量,指尖那点幽蓝的冥火本源黯淡了许多,被他重新封入九幽冥珠深处。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简陋的石桌前。桌上放着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冰霜族提供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疗伤药汁。
他端起药碗,动作却微微一顿。
碗中澄清的药液表面,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的面容。然而,那倒影的眼底深处,却似乎有一道转瞬即逝的、不属于他的、冰冷残酷如同深渊寒冰的视线一闪而过!
那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嘲弄与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心脏。
李云辰端着药碗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地看着碗中自己平静的倒影,药液苦涩的气息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腥臭,钻入鼻腔。窗外,死寂的营地中,只有风卷着雪沫拍打石壁的声响,以及更远处,冰霜精灵卫兵们压抑着恐惧、断断续续的示警呼喊。
石屋内的暖石光芒摇曳,将他沉默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墨夜……”一个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的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彻底点燃的冰冷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