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之路,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青石小径旁边的每一株翠竹,每一块奇石,都暗藏着致命的阵法节点。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有水行禁制在缓缓流转,一旦被触动,便会掀起滔天巨浪,将入侵者绞成粉末。
叶辰将自身的剑意收敛到了极致,整个人化作了最纯粹的影子。他的脚步落在地面,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那些巡逻的灰衣修士,一次次从他藏身的角落经过。他们的目光锐利,神识扫过每一寸土地,却始终无法发现那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他们的气息沉稳,步伐坚定,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这些人,最弱的都是金丹初期,其中不乏金丹中期的好手。
如此一股力量,隐藏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十几年如一日地蛰伏。
叶辰的心绪有些翻涌。
这些人,都是为了叶家,为了一个覆灭的家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希望,才在此地苦守。
黑色的石塔越来越近。
它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岩石砌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塔身之上,弥漫着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塔,不是居所,更不是了望台。
它是一座坟墓,也是一座圣殿。
叶辰停下脚步,藏身在一片巨大的山岩阴影中,凝视着石塔紧闭的大门。
大门同样是黑石所造,厚重无比,上面刻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两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如同雕塑一般,分立在大门两侧,他们的气息与整座石塔连为一体,渊渟岳峙。
硬闯,绝无可能。
就在叶辰思索对策之际,他丹田气海内的那枚金色剑丹,忽然轻轻一颤。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剑丹深处涌出,沿着他的经脉,流淌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灵力,也不是剑元。
这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是一种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呼唤。
有什么东西……在塔里,在召唤他。
叶辰的身体微微一震,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血脉中那一缕缕金色的、属于《太初剑典》所淬炼出的本源之力,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
它们在共鸣。
与石塔内的某个存在,产生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共鸣!
与此同时,黑石塔顶层,一间幽暗的静室之内。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他身穿粗布麻衣,面容清癯,双目紧闭,气息悠长,整个人如同一块枯石,没有半分生命迹象。
静室中央的石台上,供奉着一盏青铜古灯。
灯芯早已熄灭,灯油也已干涸。但就在此刻,那冰冷死寂的灯芯之上,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粒微弱到了极点的金色火星!
啪!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静室中格外刺耳。
盘坐的老者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眸,骤然睁开!
他的眼中没有老态龙钟的浑浊,只有两道浓缩到极致的精芒,犀利得能够刺穿虚空。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一粒转瞬即逝的火星上。
“魂灯……燃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盏叶家本命魂灯,自十几年前那场血色的长夜之后,便彻底熄灭,再无半分动静。它代表着叶家主脉血裔的彻底断绝。
这是他们这群残存者,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们十几年来,无论多苦多难,都咬牙坚持下去的恨意源头。
可现在……
它竟然……又有了反应?
哪怕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也足以在老者那潭死水般的心湖中,掀起万丈狂澜!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石台前,枯瘦的手掌颤抖着,想要去触摸那盏古灯,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吹散那虚假的希望。
“是谁?”
“是谁来了?!”
老者的呼吸变得急促,一股强大到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元婴期威压,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间静室。
轰隆!
石塔那厚重无比的大门,猛然向内打开。
守在门口的两名金丹后期修士,神色一变,立刻单膝跪地。
“楼主!”
老者没有理会他们,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塔门之外。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扫视着塔前的每一寸空间。
他的神识,更是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e地笼罩了整个山谷。
叶辰在石塔大门洞开的刹那,便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锁定了自己。
元婴强者!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苍月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随时准备出鞘。
暴露了!
那股血脉的共鸣,不仅他感觉到了,塔内的人,也感觉到了!
他看着从塔内走出的那位老者,对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阴影,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惊疑、带着探寻、带着刻骨的警惕,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藏,已经没有意义。
叶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迎着老者的目光。
“你是何人?”
老者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叶辰的心神之上,“为何闯我残阳楼禁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面八方,数十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那些巡逻的灰衣修士,那些隐藏在亭台楼阁中的暗哨,全都现身了。他们手持利刃,结成战阵,将叶辰团团围住,一道道冰冷的杀机,将他牢牢锁定。
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只要老者一声令下,叶辰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人群中,几个神情坚毅的年轻人,往前站了几步,看向叶辰的眼神充满了敌意。他们是残阳楼的新生代,从小在这座复仇的堡垒中长大,对任何外来者都抱有最原始的戒备。
“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死!”一个年轻人厉声喝道。
叶辰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老者的脸上。
他没有开口解释,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调动了丹田内那一缕最精纯的血脉本源之力,让它顺着手臂,汇聚于指尖。
一抹淡淡的,却尊贵无比的金色光晕,从他的指尖亮起。
那光晕很微弱,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与叶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们在这股气息出现的瞬间,全都身体一震。
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是一种让他们血脉都为之颤栗、为之臣服的气息!
尤其是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感受得最为清晰。他们体内的叶家旁系血脉,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主脉气息面前,根本无法抑制地产生了敬畏。
“这……这是……”
那个先前厉喝的年轻人,脸上的敌意凝固了,取而代de是满脸的惊骇与茫然。
老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辰指尖那抹金色,浑浊的眼眶中,迅速被水汽所填满。
这股气息……
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是楼主的气息!是那个如天神一般,带领他们走向辉煌,又在血色长夜中陨落的男人的气息!
不,甚至比楼主当年的气息,更加精纯,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源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老者喃喃自语,他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主脉早已断绝,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的主脉血脉?
是陷阱!
一定是天道盟那些杂碎,用邪法制造出来的幻象,是为了动摇他们的心志!
老者的眼神,瞬间从激动转为冰冷的杀意。
“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地故弄玄虚,都得死!”他嘶吼着,枯瘦的手掌抬起,恐怖的元婴之力开始汇聚。
叶辰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没有半分意外。
他平静地收回了那缕血脉气息,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朴实无华的玉佩。
那玉佩通体温润,看不出材质,上面只雕刻着最简单的祥云图案,是当年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一件信物。
他将玉佩托在掌心,再次催动血脉之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一声轻鸣。
那平平无奇的玉佩,骤然绽放出万丈光芒!
原本温润的玉质变得通透,一条小小的金色龙影,在玉佩内部凭空出现,盘旋游弋,发出一声震慑神魂的龙吟!
龙魂玉!
叶家主母的贴身信物!见此玉,如见主母!
当那条金色龙影出现的瞬间,老者汇聚在掌心的所有力量,轰然溃散。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看着那枚玉佩,看着那条活过来的龙影,两行滚烫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警惕,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魂灯示警,主脉气息,主母信物……
这不是幻象!这不是陷阱!
这是真的!
“老奴……叶正忠……叩见少主!”
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的声音,不再是元婴强者的威严,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激动与狂喜,是一个漂泊了十几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哽咽。
“恭迎少主归来!”
身后,所有的残阳楼部众,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恭迎少主归来!”
整齐划一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这座沉寂了十几年的山谷中轰然炸响,震得那峭壁上的瀑布,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手持龙魂玉的年轻人,眼中不再有敌意,只有狂热的崇敬。
那是他们等待了十六年的人!
是他们复仇的希望!
是叶家……唯一的血脉!
叶辰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身影,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喊,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从这一刻起,他背负的,是所有人的希望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