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多,我推开了默哥房间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在这死寂的深夜里特别刺耳。
我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手还按在门把手上。
这扇门我已经很久没推开过了。
自从默哥死后,我就再没进过这屋子,总觉得一进来就能看见他坐在床沿上抽烟的样子。
但今晚不一样,今晚我必须进来,跟默哥好好唠唠。
我深吸口气,踏进了这个让我又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屋子里还跟默哥走时一模一样。
床铺叠得方方正正,被子折成军用豆腐块,连个褶都没有。
这是默哥在部队养成的毛病,退伍十几年了还是这样。
桌上摆着他常用的东西:一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茶缸,边上磕了好几个白点;一支快没水的钢笔;几本翻烂了的军事杂志;还有个破收音机,默哥最爱听里面的新闻。
墙上贴着我们五个的合影,是在曼谷第一次发财后拍的。
照片里我们五个笑得贼开心,默哥站中间,一手搂着我,一手搭在王胖子肩膀上。
那时候觉得前途无量,哪想到会有今天。
空气里还有股烟味,是默哥爱抽的那种五块钱一包的破烟。
他说抽惯了这个,好烟反而没味,这烟味混着金三角的潮气,还有点霉味。
这地方湿气重,不住人就发霉。
我走到那张硬木板床边坐下,床板\"吱\"一声响。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以前经常来找默哥聊天。
床头柜上摆着默哥最宝贝的几样东西。
那枚发黑的深蓝之剑军功章,默哥说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荣耀。
每次擦这玩意儿,他眼神都特专注,跟做什么神圣仪式似的。
还有张发黄的老照片,边角都磨毛了,但默哥一直小心保存着。
最后是本快散架的《孙子兵法》,书皮都没了,用胶带粘了好几次。
默哥说这是他老班长给的,里头全是心得,比命都珍贵。
我小心拿起那张老照片。
照片里的默哥特年轻,估计才二十出头,穿着新军装,胸前挂着刚发的军功章。
他笑得特灿烂,眼睛里有种光,那是年轻军人才有的那种劲头。
背景是部队训练场,能看见其他战士在练。
照片虽然褪色了,但默哥那张脸还是很清楚。
我翻过来看背面,用蓝钢笔写着:\"为国为民,此生无悔。——赠战友王默,1985年8月。\"
王默,默哥的真名。跟我们混这么多年,差点忘了他原来叫啥。
看着这照片,我想起刚认识默哥那会儿。
当时我懵懵懂懂,现在想起来,默哥说的\"良心\"就是底线,就是原则,就是在这黑暗世界里还坚持的那点光明。
可我现在还有这光明吗?还有底线和原则吗?
我放下照片,拿起那本《孙子兵法》。
书快散架了,书脊上的字都看不清,封面磨得发白,我小心翻开,怕弄坏了。
书里夹着默哥写的无数小纸条,密密麻麻全是读书心得。
他字写得工整,一笔一划都认真,看得出学这些时多用心。
我随便翻到一页,上面一行字被红笔圈起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旁边默哥用蓝笔写着:打仗是杀人的活儿,但得明白为啥杀人。
不明白这个,就是屠夫,不是军人。
我盯着这行字,心里突然像有两个人在吵架。
一个说:\"默哥教你这些,是让你保护好人的,不是让你变杀人魔。''
''你看看你现在,用人头堆塔,杀人不眨眼,连最信任的兄弟都怀疑。''
''这还是默哥认识的那个林天锋吗?\"
另一个反驳:\"那帮王八蛋害死了默哥,害死那么多无辜兄弟,不弄死他们咋对得起死去的人?''
''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不狠点就得被人吃!\"
\"杀敌人行,但你现在连花蕊他们都怀疑,这过分了!''
''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咋可能背叛你?\"
\"那杀手咋知道我住仓库?咋知道内部频率?这种绝密信息只有核心人员知道!''
''不是他们出卖的还能是谁?\"
两个声音越吵越凶,我脑袋疼得要炸。
我抱着头,想起这些天干的事。
砍老巴统脑袋时,我竟然感到快感。
看那些军阀因恐惧颤抖时,我心里有种变态的满足。
用十个人头堆京观时,我甚至觉得这是艺术品。
这还是当年那个为救被骗老头都要管闲事的林天锋吗?
这还是那个看见别人受苦会掉泪的善良少年吗?
我拿起默哥照片,对着他那张年轻的脸说:\"哥,我这么干到底对不对?\"
照片里的默哥还是那样笑着,但我总觉得他眼神里有种失望,好像在说:\"小锋,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我知道你觉得我变了,觉得我没良心了。\"我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在空房间里回响。
\"但哥,你死得太惨了,被炸得尸骨无存。''
''那帮畜生不光要杀我,还要杀咱们所有兄弟。''
''我不疯不狠,咋保护大伙儿?\"
房间很静,只有远处哨兵脚步声和虫叫声。
这时外面传来几个人压低的说话声。
\"......老大最近越来越邪门,杀人跟捏蚂蚁似的。\"
\"可不,那天砍老巴统脑袋时,我看见他脸上在笑,那笑容我这辈子忘不了。\"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传到老大耳朵里咱们都完蛋。\"
我悄悄走到窗边往外看。
几个跟了我很久的老兄弟在巡逻聊天,有铁牛、老猫,还有几个面熟的。
\"我觉得老大变这样也不全怪他。\"铁牛压低声音,\"默哥死得那么惨,换谁都受不了。''
''而且这阵子敌人一直想搞死咱们,老大压力太大。\"
\"话这么说,可现在老大连咱们都不信了,总觉得有人要害他。\"老猫叹气。
\"昨天我去汇报工作,他看我那眼神我至今忘不了,就像要把我灵魂看透,搞得我浑身发毛。\"
\"前天更吓人,小李就因为岗哨上打盹,老大差点崩了他。''
''要不是铁牛拦着,小李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
\"现在兄弟们都人心惶惶,每天战战兢兢,不知道哪句话说错,哪事做错,就惹到老大,然后稀里糊涂丢命。\"
\"但咱们也没别的选择。\"铁牛无奈,\"老大再咋样,也是咱们衣食父母。跟着他至少有肉吃,有钱拿。''
''要是他倒了,咱们在金三角根本活不下去。\"
\"就是。而且说句公道话,老大确实有本事。''
''这阵子灭了多少敌人?整个金三角谁听到咱们名字不腿软?\"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计,老大杀性太重,迟早出事。''
''而且他连自己人都不信,这团队迟早散。\"
\"行了,这话不能乱说,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各自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站岗。\"
几个人说完就散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