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崖东的背风窝棚里,油灯豆大的光跳着。裴渺盘腿坐在草堆上,粗布褂子敞着怀,胸口那鸽子蛋大的“冰火炉”隔着层薄皮缓缓跳。炉心深红,面上爬着墨绿流纹,像个封着火炭的冻柿子。
“灶膛哥,这炉疙瘩摸着烫手...”疤三缩在角落冻得哆嗦,眼睛却死盯着裴渺胸口,“跟揣了颗刚扒出来的烤地瓜似的。”
新垒的泥灶坑冒着黑烟,冻蛤蟆糊糊在破锅里熬着。雷小子拿着根光溜的冰溜子棍搅锅,肚皮上那片新长的薄冰壳泛着蓝光,偶尔“咔”地轻响一声。“冰壳子底下痒痒...”他嘟囔着挠肚脐,“像有蚂蚁崽子爬。”
棚顶糊着鱼皮胶冻缝,寒风钻进缝里发出“呜呜”的哨响。老苍头那截冻在豁口墙根的枯尸手腕旁,又鼓起团指头大的墨绿苔球。
“死老鬼的坟头草又发霉了...”疤三瞥了眼嘟囔道,“烂透了的草根子也能冒芽...”
枯河上游的死水冰窟最深处,那条被冻在巨碑上的神尸断爪动了动指节。爪尖凝着的万年玄冰“咔”地裂了道米粒细的缝儿,几缕比针尖还寒的“髓煞霜气”从缝里飘出,混进寒渊水流。水流裹着霜气打着旋儿,在冰河里冻出个巴掌大的旋涡暗眼。暗眼里的霜气凝成晶,晶里裹着点神尸爪骨屑磨的末子,被寒流推着往枯骨营方向漂。
疤三正要去添柴,脚底下的冻泥“咔嚓”裂开条细纹。一股阴寒透骨的冷气从缝里钻出来,打着旋儿撩过他脚脖子。
“嘶...”疤三倒抽冷气,半条腿瞬间麻了!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膝盖僵住,一个趔趄栽向泥灶坑!
“当心糊锅!”雷小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后领子。这一扽劲儿大了,疤三前胸的破布褂子“撕拉”扯开,露出胸口新长硬痂的两点墨绿伤疤——那是早前被毒藤钻肚脐落下的根子。
寒气正撩过那两点绿疤!疤上像是结了霜,墨绿的痂肉表面泛起点灰白的硬皮!“这寒毛风...冻得人奶头子发僵...”疤三揉着发木的胸口。
裴渺胸口冰火炉猛地“突突”急跳几下!炉纹里墨绿色的线亮了一瞬,旋即暗沉下去。他浑浊的眼珠子盯着疤三胸前那两点白霜痂:“死胎的煞气...冻进骨髓里了...”
枯河冰面下。
玄冰旋涡里的霜晶被寒流裹挟,撞散在冻硬的河蚌壳上。蚌壳吃进霜气,肉里凝出冰丝子。冻蚌混着泥浆被水流卷向浅滩,最终卡在枯骨营下游的石缝处。石缝寒风掠过,蚌壳“咔啦”裂开,一星米粒大的暗蓝晶屑无声沉入泥沙。
疤三揉着发木的胸脯钻回窝棚角。棚顶漏的寒风钻缝,哨音忽然变调,成了断气样的“嗤啦”声。墙缝冻泥被吹得簌簌落灰,灰土粘上雷小子肚皮上的冰壳,“滋”地结层霜粒。“哎呦!”冰壳被寒气一浸,缩得少年肚皮绷紧生疼!
裴渺胸口那冰火炉转得更急,红芒跳着透过油亮的薄皮。他喉管里滚出痰音,带着油烧热的铁锈味儿:“灶膛里火不旺...顶不住冻风刮膛灰...”
疤三缩在角落搓着手:“灶膛哥你那炉子再旺点!把这死冷气烘干了!”
火?裴渺眼珠浑浊地动了动。他掀开灶上盖着的破木板,手指沾了锅里滚烫的蛤蟆糊糊油星,往棚顶漏风的鱼皮胶上一抹!滋啦!油星子沾胶冻缝,瞬间凝成块黄蜡疙瘩。刚还“嗤嗤”钻风的缝,给堵了个严实。
“这...”雷小子张着嘴。
“油堵小漏子...”裴渺眼更沉了,盯着自己胸口那鼓跳的炉包,“灶膛心窟窿塞住了...里头憋的臭气怎么炸?”
疤三被他这话惊得一哆嗦。胸脯子上那两粒霜痂子被窝里的油烟气一蒸,竟变得温突突,麻劲反倒轻了些。
“烂油点子堵了屁眼...反而把耗子屎焖成香了?”雷小子凑近蛤蟆糊糊锅猛吸口气,油腥热乎气顶上来,他肚脐那块痒劲儿竟真缓了缓!“热糊糊气熏人肠子眼...比吃冰渣子舒坦!”
裴渺心窝里冰火炉猛地一跳!炉心红得滴血!但炉皮上墨绿的纹路却“嗡”地一暗,像耗尽了最后一口油的黑锅底。他干裂的手按在炉包皮上,能摸到里面那颗烧红的炭块,和那层渐渐结上寒气的锈铁壳!
“灶膛不透气...芯子烧崩了皮...”他喃喃道,浊眼珠子盯着窟窿角落冻泥裂开的地缝缝——那缝里还透着比鬼还阴的冷气。
冷气顺着泥缝爬,溜到了窝棚门洞新堵的碎石堆边。碎石缝糊着新和的湿泥浆子,糊缝里“滋滋”鼓起个黄豆大的冻气泡,泡里头凝出针尖大的亮晶点子。
疤三胸口那两粒霜痂子忽地一跳!麻劲没了,变成钻脑壳的寒气冲进天灵盖!“嗷!”他抱头撞墙,疼得脸都扭曲了!“老子的脑浆子...冻成冰碴渣了!”
雷小子抱着肚皮里的冰壳子,那痒也变成了冻针扎似的疼!“肠...肠子眼透风了...”
窝棚顶上“咔嚓”裂开条新缝!寒风裹着湿冷的雪沫倒灌进来,那哨音又变调了,成了老病鬼抽肺管子似的“呼噜”声。
裴渺胸口那冰火炉一震!炉皮上的墨绿纹路彻底黑了!“灶膛封膛灰堵了屁缝眼...”他声音沙哑得快破了,“憋炸膛喽!”
就在此时,裂开的石堆冻泥缝里那粒针尖大的亮晶点子,被寒风猛地吹起!晶点子打着旋,射向裴渺胸口那堵得死死的、墨绿僵硬的炉皮中心!
嗤——!
细微至极的穿刺声!亮晶点子在铁炉皮上钻出个比汗毛还细的小眼!就这点微不可查的小眼!炉皮里那烧红发裂的炭芯骤然有了个宣泄口!
轰!
整个冰火炉炉包猛地膨胀!灼烫通红的血煞如同开闸洪水,顺着那丝寒晶钻出的小眼破皮而出!滚烫的血煞混着极寒的髓霜,化作一团扭曲红雾,喷向半空!
“啊!”雷小子惊得蹦起来!
喷散的髓霜红雾被寒风吹着,一丝灼热竟混着刺骨寒煞,猛地灌入雷小子刚张嘴喊嚎的嘴里!
“呃!”少年像被噎住脖子。滚烫煞气顺着喉管往下砸,烧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更要命的是那缕比寒渊还冷的髓霜气直冲脑门!冰火煞气在他头顶百会窍穴疯狂撕绞!雷小子“噗通”栽倒,浑身哆嗦,白眼珠乱翻,口吐白沫!
“肠子眼通脑顶了...”裴渺眼珠浑浊地看着,“芯子灰焖烂了...泄出的屁顶崩了天灵盖...”
窝棚骤然安静下来。裴渺胸口那膨胀的炉包皮“噗”地瘪下去一点,墨绿僵硬的炉皮上那被晶点钻出的小孔眼旁,凝起一丝蓝汪汪的霜晶。寒渊深处渗入髓煞的蚀骨之寒与炉心焚煞的熔炉烈意,顺着那仅有的细微眼口,在炉内深处某个点上艰难地交汇、碰撞、湮灭...一股难以言喻的微玄波动无声蕴荡开来。
寒潭死水之上,玄冰棺盖内蜷缩的冰蓝虚影剧烈闪烁了一下,棺外墨藤根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