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静得能听见血结冰的声音。
苏露瘫坐在冰刺骨的地上,怀里抱着的冰坨子硌得她胸口疼。魁岩那巨大的冰疙瘩就歪在几步外,彻底没了动静,暗红的厚土源心被冻死了,只剩一道狰狞的裂口堵在冰窟窿上,像只闭不上的眼睛。她看着那个方向,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又干又涩,眼泪早冻成冰疙瘩挂在脸上。
坑壁顶上那个透紫的球转得稳稳当当,那阵子要把人撕碎的波动过去了,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苏露只觉得后脖子一阵阵发凉。刚才魁岩那一下挣扎,那声石头裂开似的闷响,还有厚土源心里炸开的一点黄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荡起一圈涟漪,就被潭底的死水吞了。
魁岩大哥,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了。
“……师兄……”苏露把脸贴上怀里冻人的冰块。苏冷月在那层幽蓝的厚冰下头,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眉毛头发都结着厚厚的霜。她伸出冻僵的手指头,一点一点蹭掉冰皮上的灰,眼泪下来又在手背上凝成冰珠子。“你…冷不冷……” 她声音哑得不成调,跟破风箱似的抽气,没指望得到回应。怀里头这冰疙瘩硬的像铁,连点呼吸的印子都瞧不见。
一股邪火突然从心底拱上来,顶得她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凭啥?他们凭什么就该冻死在这鬼地方,跟埋起来的石头块子没两样?师兄为了救人差点把命搭进去,魁岩大哥为了护住他们,扛着那么重的伤,到最后一刻硬是挤出了那么一把子力气,现在好了,成了块冻在冰里的肉!
“妈的……”苏露低低咒骂了一声,牙关咬得咯吱响。她摸索着,在旁边的冰碴子里划拉半天,手指头都冻麻了,才抠出一个磨豁了边的粗陶碗。又颤巍巍地伸进腰侧那瘪塌塌的皮囊里,只倒出来浅浅一道底儿的浊酒。
冰蓝色的坑底,这点浑浊的酒浆在粗陶碗里晃荡,竟成了唯一鲜亮的活物,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刺鼻又暖人的烈酒气。
她端起碗,手指冻得通红发木,牙齿却死死咬住碗沿。
“魁岩大哥,”她声音不大,嘶哑着对着那沉默的冰疙瘩,“没喝着的酒……我替您抿一口。” 头一仰,冰冽辛辣的酒浆滑下喉咙,烧得一条线下去,冲得她眯起眼。
咽下那口烧刀子似的酒,苏露抹了把嘴边的酒渍,冰珠混着酒水砸在深蓝冰面上,洇开小小的灰点。她把碗放在苏冷月那块大冰坨旁边。
“师兄,”她嗓子更哑了,几乎是个气音,“你的那份……” 她用手指蘸了点碗底没喝完的余沥,极其小心地在那冻得发蓝的冰壳表面,画了一道极其微小的酒痕。那点酒水几乎是碰上去就冻成了冰线,勉强糊在冰面上。
“都冻成这德行了……怕也尝不出味儿了……” 苏露喃喃自语,眼神却死死盯着冰下那张灰败的脸。一股憋屈到骨子里的劲儿梗在胸口,闷得她眼前发花。
突然!
啪嗒…啪嗒…
几颗豆大的、滚烫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放酒碗的冰面上!
苏露悚然一惊!
不是她的泪!她早没多余的水分哭了!
惊疑地抬头——
枯魄王座上!
织月姬那万年冰封的苍白脸上,紧闭的眼角,竟渗出了一道极其清晰、正快速凝结的——
冰痕?泪痕?说不上来!
一点纯净到极致的水珠从她眼角挤出,顺着冰雕般的脸颊曲线滑落了一小截,尚未真正滴落,就被恐怖的枯寂寒气“咔嚓”一声冻成了一道微小的冰棱!死死黏在了她白皙的面颊上!
那景象,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嗡!!!
悬在王座上空的骸算星核紫光暴涨!冰冷的运转瞬间被打断,其内部爆开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无数紫色的数据流如同受惊的鱼群,在裂痕周围疯狂紊乱冲撞!
嗡!!
王座猛地一震!缠绕织月姬的幽蓝锁链瞬间绷紧到极限,发出濒临断裂的“嘎吱”呻吟!一股混杂着冰冷、痛苦、还有某种被强行压制却已沸腾爆发的混乱意志,如同决堤的冰河,从织月姬被锁链覆盖的胸腹深处狠狠扫荡开来!冲击在那枚悬停在她额心、冰封一切情感的星印之上!
星印幽蓝的光泽骤然炽亮,又猛地向内坍塌闪烁!如同一个强行镇封的口袋,被里面猛烈挣扎的东西冲撞得不断变形!
这股意志的暴动太凶猛、太突然,瞬间冲破了冰冷指令的控制!
同一刹那——
苏露身边那点画在苏冷月冰壳上的、微乎其微的酒痕,如同接触到某种无形的共鸣介质,猛地“嗤”一下——燃起了一丁点微不足道、却异常执拗的明黄火星!
火星跳跃着,微弱、短暂,一息之后就被四周的酷寒摁灭。
但就在火星亮起的瞬间——
苏露怀中冰壳下,苏冷月那只被冻住的、搭在胸腹上的手——食指指尖!
极其极其细微地……
向着手心的方向……
蜷缩了一下!
像握住了一线微光,又像仅仅是被那丁点炽热激起了神经末梢最后的本能反应!
冰坑里落针可闻。
织月姬脸上的冰泪痕凝固在脸上。她额心的星印勉强稳住了光芒,幽蓝深处惊魂未定地搏动着。骸算星核表面的紫色数据流仍在混乱地翻滚,那点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
没人看见苏冷月那几乎不存在的一次指尖微动。
除了猛地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怀里冰坨子的苏露!她心脏狂跳,擂鼓似的砸着胸膛!
刚才……那是?
是错觉?还是?
她看看酒碗边烧出的焦痕,又看看怀里冰壳下那只手,再看看王座上脸颊挂泪的织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远比这坑底的冻气刺骨百倍。这冰坑底下,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