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罗峰拉开车门,半个身子坐进驾驶室,又探出头,朝在店门阴影里避暑的张浪扬了扬下巴道:“真不用我捎你一程?”
张浪摆摆手,视线扫过那辆黑白分明的警车,在烈日下晒得和蒸笼没差别,敬谢不敏:“算了算了,你这专车气场太足,坐上去浑身不自在,我缓缓,自己溜达着打车就行。”
罗峰也不勉强,他这趟是挤着午休时间出来的,队里还有一堆案子,东海作为一座国际贸易都市,每天发生的案件堆积如山,虽然不可能每一件都那么轰动,但是背后都有一样沉痛的受害者家属,罗峰能惦记建山大厦的案子,确实不易。
“行,那我先撤了。”罗峰矮身钻进驾驶室,刚发动引擎,张浪却突然叫住了他。
“老罗!”
“嗯?”罗峰探出头,诧异道:“改主意了?”
张浪站在门头下的阴影里,神色难明:“你有想过吗,有些案子,它可能早就跳出了我们认知的框架?就像.....你在建山大厦看到的那种东西,那已经不是靠枪,靠脑子。甚至靠拼命就能对付得了,它超出了人的界限。如果真是这样.....你认为我们还有必要查下去吗?”
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住,他皱着眉,仔细打量着阴影中的张浪,那股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张浪变了。
虽然看上去比之前气质出尘百倍,但那股混不吝的态度,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精气神没了。他竟然从张浪身上嗅到了一丝.......“害怕”的情绪?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建山大厦楼顶,一刀刀将方见山凌迟的主儿!是隔着手机屏幕都能让人脊背发凉的“冷面屠夫”!
罗峰将车子熄火,车子安静了下来,他双手在方向盘上摩挲,沉默数秒后,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不知道你这一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你有点.....畏首畏尾了。”他斟酌着用词,“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不了解他们的本质,所以我只能大概齐的比较,在我眼里,他们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张浪怔在原地,被罗峰这个简单粗暴的比喻弄得有点懵。
“对,就是自然现象。”罗峰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答案。
“‘它’或者‘它们’,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不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吗?地震来了,人能阻止吗?海啸来了,人能填平大海吗?火山喷发,人能堵住火山口吗?不能!可你瞅瞅,住在火山边上的人少吗?海边照样盖高楼,地震带上照样过日子!怕,是个人都怕!但是怕完了呢?”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的看向张浪:“怕完了,该干嘛干嘛,建更坚固的房子,准备更妥善的逃生工具,时刻监测这些不能控制的自然灾害。
“你可以害怕它们,却不能因为它们而裹足不前。”
罗峰的话如洪钟大吕一般在张浪脑海里炸响,他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别扭,自然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危,他是怕了那“一千三百五十一”这个数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怕那种拼尽全力却依旧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无力感!那才是他喘不过气的根源。
罗峰的话却点醒了他!是啊,人类同样害怕灾难,同样敬畏自然,但是人类仍然无法逃避这些,当我们没有得选择的时候,只有抗争,在抗争中寻找平衡,才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受教了。”张浪长吁一口气,终于将这些日子里积压在心口的郁结一扫而空,整个人瞬间松快了下来,像是接受了洗礼,那种近乎疏离的气“出尘”感缓缓褪去,又变回了罗峰熟悉的那个带着点痞气的张浪。
罗峰看他这样,咧嘴一笑,重新拧动钥匙:“受教个屁,平日新闻里的陈词旧调,主要是你自己心态要调整。”
心结一解,张浪立马原形毕露,嬉皮笑脸扒在车窗上:“哟呵,老罗,没看出来,你这浓眉大眼的,说起大道理也是一套套的,怪不得上次新闻发布让你坐c位呢!”
“滚蛋!老子好歹是正儿八经警校毕业的,少拿我当大老粗!”罗峰没好气的笑骂一句,把张浪的手推开:“行了,不和你闲扯了,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和我通个气。”
张浪笑着挥手,目送着警车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意才终于收敛。
其实,张浪真正想问的,远不止刚才的问题,他自身的心理问题,反而是小事。
真正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罗峰....他怎么会掐得这么准?自己刚从特派组那不痛不痒的问询里脱身,罗峰的电话就来了。
如果这还能说是巧合.....
那么,在自己刚刚从曹真那里得知安德烈亚身份有问题之后,马上就有人将消息递了过来,而且递消息的方式如此巧妙。
这还能说得上是巧合吗?
巧到罗峰这最不相信‘巧合’的人,都没察觉到这环环相扣的安排!
张浪甚至怀疑,那位‘嗅觉敏锐’的航空公司高管,也只是台前的一枚棋子。有人就是要让罗峰发现雷恩市和刘玉蝉,或者说,想通过罗峰的嘴,让张浪注意到这点,才有了今次的见面。
所有的“偶然”,都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这种滴水不漏的算计,还有这手腕......张浪目前只在两人身上看到过,一个是金蟾子,另一个,则是柴禁。
金蟾子应该没有这么好心,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邪门】,除非它脑子摔坏了。
那会是柴禁吗?
张浪同样不敢肯定,如果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张浪,反而用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办法?
很快,张浪就知道为什么了....
兜里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张浪知道了为什么柴禁会多此一举。
“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冰冷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再次重复:“柴禁出事了,顶撞元老,他被暂时解除一切职务。”
“因为夜郎的事?”张浪皱眉,他这边雷声大雨点小,柴禁那边反倒栽了?
“一部分...夜郎只是导火索,关键是天王教入华的事,被重新翻了出来,有人指控他.....收受境外宗教贿赂,出卖核心情报....调查程序已经启动,短期内,他自顾不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背景里似乎有某种细微的嗡鸣,像是大型设备在运行。接着,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情,你最好....认真考虑一下。”巫牧天身披白色大褂,如同矗立在冰冷光源下的雕像,他握着手机,目光穿透厚实的单向玻璃,目光冷峻的看着下方宽阔的实验场中心。
那里,一尊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白色巨兽正匍匐在特制的平台上,陷入深沉的休眠,十几盏功率骇人的探灯将惨白光柱聚焦在它身上,那覆盖全身的奇异鳞片在强光照射下,正折射出一种氤氲流转的五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