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局的审批文件送到木雕车间那天,唐大庭正带着工人打磨一批新到的酸枝木。叶兆康拿着文件冲进车间时,声音都在发颤:“过了!师兄,我们的非遗项目申请过了!我的天!这是哪位贵人啊”
唐大庭手里的砂纸“啪”地掉在地上,看着文件上鲜红的公章,突然蹲在地上,捂住了脸。邓溶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谁也没忘,为了这份文件,他们熬了多少夜,改了多少遍传承谱系,又在展厅里铺了多少块地板。
“一定是桃子姑娘,桃子这姑娘,真是咱们的贵人。”植淑芳端着刚煮好的绿豆汤走进来,笑得眼角堆起了细纹,“听说她为了这事儿,特意带着文旅局的张科长来车间看了三趟,连青青刻的小猫都被夸上了天。”
正说着,顾江海和李桃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大蛋糕。“恭喜恭喜!”李桃子把蛋糕放在桌上,“各位哥哥姐姐们,这个是我们大家的功劳呀,张科长说,你们的创新设计特别亮眼,尤其是把传统云纹融进现代家具的想法,被列为今年的示范案例了。”
唐大庭站起身,紧紧握住李桃子的手:“桃子,哥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谢啥,我这也是公事公办。”李桃子笑着摆手,“再说了,这么好的手艺,本来就该让更多人看到。”
资金很快到位——张叔的二十万解了燃眉之急,刘春玲的赔偿款填补了原材料缺口,加上文旅局的补贴,车间终于喘过气来。叶兆康带着工人换了新设备,邓溶重新规划了展厅,连角落里唐青青的工作室都多了一扇落地窗,阳光洒进来,照得那些木雕半成品像是镀了层金。
订单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先是本地的几家茶馆订了一批木雕屏风,接着是省城的设计师找上门,要合作开发新中式家具系列,甚至有外贸公司来问,能不能定制一批刻着中国纹样的首饰盒。
“以前是咱们求着人要订单,现在是订单追着咱们跑。”叶兆康看着记账本上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师兄,你看这单,深圳的客户要订一百个‘百福图’木雕,出价还不低。”
唐大庭看着车间里忙碌的工人,他们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愁容,取而代之的是踏实的笑意。林宏宇正带着几个年轻徒弟研究新纹样,唐青青坐在角落里,手里的刻刀游刃有余,旁边堆着她刻好的小动物木雕,被客户预定了大半。
“这才只是开始。”唐大庭拿起一块刚打磨好的木料,阳光透过木纹,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师父说过,好手艺就像好酒,越沉越香。咱们的日子,也该香起来了。”
王乐远抱着篮球回到家时,王维雄正和赵盈芝在厨房忙碌,炖肉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爸,妈,我回来了!”
“快洗手,马上开饭。”赵盈芝探出头,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笑着说,“今天带的队伍又赢了?看你高兴的。”
“那当然,”王乐远放下球,得意地说,“张教练说我状态回升了,下周让我带队员去打友谊赛。”
王维雄端着一盘红烧肉出来,放在桌上:“出息了。对了,给你介绍个人,你肯定想见见。”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眉眼间和王维雄有几分相似,笑容却更温和些。“乐远,还记得小叔吗?”男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
王乐远愣住了。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傻孩子,”赵盈芝拉着他的手,放在男人手心里,“当年你得白血病,是你小叔把骨髓捐给你的。那时候他在外地打工,怕你有心理负担,一直没敢来看你。”
王乐远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终于想起,曾几何时,他躺在那冰冷的病床上做了个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来到他身边,给他喝了口水,后来突然不见了,一个老者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被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爱守护着。
“小叔……我……谢谢您”他“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汹涌而出,“谢谢您……谢谢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陈国志赶紧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背:“傻孩子,一家人说啥谢。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晚饭时,陈国志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他在国外开了家连锁超市,听说乐远出来了,特意关了店回来看看。“我听你爸说你在篮球队帮忙?”他给乐远夹了块排骨,“挺好,你从小就爱打球,别辜负了这份天赋。”
“我现在是助理教练,等以后有经验了,想带队打比赛。”王乐远说,眼睛里闪着光。
“有梦想就去追。”陈国志点头,“缺钱跟小叔说,虽然我没大本事,但帮你凑点启动资金还是行的。”
王维雄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把眼泪。赵盈芝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咱们家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红烧肉上,泛着油亮的光。王乐远看着身边的亲人,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失去的时光,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温暖的勋章。
时间一晃,十年后。
深圳福田区的写字楼里,顾云立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流利的英语让对面的外商频频点头。走出会议室时,助理递过来一杯咖啡:“顾总,下午三点和‘环球贸易’的冯总约了洽谈。”
“知道了。”顾云立接过咖啡,目光扫过日程表上的“冯巧珍”三个字,愣了一下——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下午三点,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走进来,长发挽成利落的发髻,红唇明艳,正是冯巧珍。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顾云立?”冯巧珍率先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真是你?我还以为重名了呢。”
“冯巧珍?”顾云立也笑了,“你变化也太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洽谈结束后,两人约在楼下的咖啡馆。十年未见,话题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个不停。
“当年你复读,我还以为你会报其他呢,怎么学了国际贸易?”顾云立搅动着咖啡。
“复读那年想通了,毕竟读书的机会是自己丢的,现在找回来了肯定要珍惜嘛,那世界那么大,总得去看看。”冯巧珍笑着说,“倒是你,放着家里的江城矿业不管,跑到深圳来当社畜?”
“我小叔把公司管得比我好,唐叔的木雕车间也成了非遗,他们好好就行,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要打拼,哪轮得到我回去继承。”顾云立看着她,“说真的,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冯巧珍挑眉,故意凑近了些:“怎么,我以前不漂亮?”
她的香水味钻进鼻腔,带着点清甜的栀子花香,像极了高中时她总爱在笔袋里放的香薰片。顾云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唇上,又慌忙移开,耳根却悄悄红了。
“以前……也漂亮,就是没现在有气质。”他结结巴巴地说。
冯巧珍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得更欢了:“顾云立,你还是这么不经逗。”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说真的,当年听说你去支教,我挺佩服你的。”
“那时候年轻,一腔热血。”顾云立挠了挠头,“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挺值的。”
夕阳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冯巧珍看着顾云立,突然说:“下个月我要回去江城出差,听说现在的江城木雕特别有名,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顺便见见老朋友们。”
顾云立的眼睛亮了:“好啊,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他们。”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仿佛有细碎的火花在跳跃。有些缘分,兜兜转转十年,终究还是会在某个转角,重新相遇。
上海会展中心的舞台上,林宏宇穿着定制的西装,站在聚光灯下,身后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江城木雕的宣传片——从唐大庭的师父邓东楚,到唐大庭和叶兆康,再到他自己,三代手艺人的身影在光影中流转。
“……江城木雕最珍贵的,不是技法,而是‘守正创新’的精神。”林宏宇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保留了传统的‘透雕’‘浮雕’技法,却也尝试将其融入现代生活——比如这款台灯,灯柱是用百年黄杨木雕刻的缠枝纹,既实用,又能让更多人感受到传统工艺的温度。”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叶兆康坐在第一排,悄悄碰了碰身边的唐大庭:“这小子,比你当年能说会道多了。”
唐大庭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欣慰。十年过去,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却依旧能认出林宏宇演示的技法里,藏着多少他当年手把手教的细节。
演讲结束后,记者们一拥而上。“林总,这次展会大获成功,您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林宏宇看着镜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我想感谢一个人。十年前,是她让我明白,木雕不只是冰冷的木头,而是有温度的故事。我的这些小成就,都离不开她的鼓励。”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我很想她。”
回到休息区,叶兆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她就去见她啊。我托人打听了,童世婷还在省城当老师,单身呢。”
林宏宇的脸“唰”地红了,挠了挠头:“师父,我……”
“别我我你的。”叶兆康笑了,“当年你总往人家家跑,以为我们不知道?如果喜欢就去追,别像我似的,磨磨蹭蹭半辈子。”
林宏宇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突然亮了——十年了,他终于有勇气,再去见那个藏在心底的人了。
省城的江滩广场上,童世婷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坐在江边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罐可乐。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吹来,让她想起高三那年,和顾云立、叶子明在这里放孔明灯的夜晚。
“物是人非啊。”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云立在深圳当老板,子明成了设计公司老总,就我还守着三尺讲台。”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婷婷,隔壁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周末见介绍呗?”
“妈,我忙呢。”童世婷不耐烦地搪塞,“再说了,缘分这东西,急不来。”
挂了电话,她靠在栏杆上,望着江对面的灯火,突然想起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林宏宇。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学徒,见了她就脸红,却总在她路过车间时,偷偷塞给她一个木雕小玩意儿——有时是只兔子,有时是朵花。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小声嘀咕,“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子,成大老板了吧。”
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童世婷突然站起身,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今年回江城过年吧。”
去看看唐青青的木雕工作室,去尝尝植阿姨做的红烧肉,去车间看看……或许,还能见到那个让她偶尔想起的人。
领航设计的总部里,叶子明正盯着电脑上的账目,助手小龙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江城木雕这个季度的订单量同比增长30%,尤其是唐青青女士设计的‘草木系列’,特别受年轻人欢迎。”
“江城木雕……”叶子明喃喃自语,眼前突然闪过高中时的画面——唐青青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她发顶,手里转着一支笔,笑得一脸腼腆。
“叶总?叶总?”小龙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
“怎么了?”
“我说,要不要去江城木雕看看?林总今晚的发布会结束,应该会直接回去。”小龙说。
“好啊。”叶子明合上电脑,“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
晚上,江城木雕车间灯火通明。林宏宇刚从上海回来,就被叶子明拉着喝了杯酒。“发布会怎么样?”叶子明问。
“挺成功的。”林宏宇笑着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青青求婚?我看她最近总在刻一对鸳鸯,是不是等你呢?”
叶子明的脸红了:“我打算……就这段时间?在车间的展厅里,用她刻的那些木雕布置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靠谱个啥你小子,这段时间是什么意思啊!”林宏宇拍着他的肩膀,“我帮你弄,保证给她一个惊喜。”
角落里的工作室里,唐青青正专注地刻着一块木料,垃圾桶里躺着最后一盒药的包装。她想起上周复查时,医生笑着说“恭喜你,完全康复了”,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青青,吃饭了。”植淑芳端着饭盒走进来,看着女儿的侧脸,眼里满是欣慰。
“妈,您做了什么好吃的?”唐青青放下刻刀,接过饭盒。
“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植淑芳看着她,突然说,“要是能再找个疼你的人,妈就更放心了。”
唐青青的脸红了,低头扒着饭:“妈,我心里早就有人了。”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其实从高中第一次在路边看到他,我就知道了。”
植淑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当然知道,看青青的眼神里,藏着多少温柔。
窗外的月光洒进车间,照亮了墙上“领航设计”和“江城木雕”的牌匾。十年光阴,像一场漫长的雕刻,把青涩的木头磨成温润的模样,把散落的缘分刻成圆满的花纹。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白月光一定是一个人心中最亮的明灯,他们的故事必定是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