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挺直脊背从灵位前起身,瓷砖地面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布料渗进膝盖,却不及她周身散发的寒气。童南柯目光扫过王月僵硬的笑容和刻意挺直的脊背,心里冷笑 —— 这女人的心思,她再了解不过。这些年,她假装看不见王月背后的小动作,假装听不懂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不过是觉得同为女人,王月身世可怜,婚姻不幸又身患重病,能忍则忍。
就在这时,王月从门外施施然走进来,化疗多次的苍白面容下,竟透着股不合时宜的精气神,黑色针织衫裹着略显佝偻的脊背,整个人胖得不自然,更像是浮肿透着水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倒像是特意精心打扮过要赴一场重要的约。
“南柯我带你拿孝服去。” 王月的声音洪亮得惊人,尾音还带着上扬的弧度,仿佛此刻不是在灵堂,而是寻常串门拉家常。她作势要去拉南柯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衣袖时却猛地顿住,眼神如毒蛇般飞快地斜睨南柯的表情,悬在半空的胳膊尴尬地缩回来,在胸前交叉摩擦着,像是要借此掩饰突然的慌乱。她内心却在疯狂咆哮:不能示弱!绝不能让这贱人看出我怕了!从小到大,她就学会了用强硬的外壳包裹脆弱的内心,绝不能在童南柯面前露怯。
南柯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未拆穿。曾经,她会念及情分选择退让,可这次,他们趁着公公去世,公然往她身上泼脏水、扣屎盆子,甚至闹到她娘家,这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为了孩子和家人,她不想再装视而不见了,善良也是有限度的,她童南柯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南柯仿若未觉,睫毛都未颤动半分,径直抬脚往外走。跨过门槛时,她突然驻足回首,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王月眼底的闪躲:“大嫂不是领我去取孝服吗?” 轻飘飘的话语里裹着冰碴,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这一句质问如重锤砸在王月心头,她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假笑,细碎的皱纹在脸颊堆成扭曲的褶皱:“嗯,那个两个孩子呢?”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孩子,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几乎要落泪。
“在他们外婆那里。” 南柯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是啊,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我都不用怎么操心。” 她故意咬重 “出钱”“出力” 几个字,尾音拖得悠长,似笑非笑地盯着王月骤然紧绷的嘴角,话里藏着的刺,只有当事人能真切感受到。她就是要让王月知道,她不想装了,善良也有尺度。
王月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电流击中,指尖微微发颤,她感觉到童南柯变了,似乎不是那个满脸善意逆来顺受的人了。“出钱出力... 娘家,多么讽刺!” 她在心里冷笑,盯着南柯挺直的脊背,“童南柯故意的吧?她明明知道我的娘家对我有多苛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小时候,妹妹碗里的红烧肉油汪汪发亮,而她只能就着清汤啃窝窝头,母亲总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十六岁那年,父母像卖猪一样和景家讨价还价,把她嫁给一事无成的景喆,彩礼钱全拿去供弟弟读书。婚后日子不好过,婆家人嫌弃她没本事,父母不仅不安慰,反而指责她:“当初就该听我们的,嫁给老李家儿子。” 最狠的是确诊癌症后,她给母亲打电话想求句安慰,却只换来一句:“别传染给我们,好好在婆家养病。”
“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童南柯样样都比我强?为什么她嫁的景川那么有本事,同样是景家的儿子,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院子 —— 景川常年在外地打拼,西装革履的样子刻在王月心里,而自己的丈夫景喆,此刻正蹲在墙角,弓着背抽着烟,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裤脚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凭什么是她得癌症?明明才比童南柯大两岁而已!” 王月下意识地抚摸自己浮肿的脸颊,指腹触到化疗后粗糙的皮肤,又猛地缩回手。她偷瞄南柯笔挺的身形、身材凹凸有致气质超群,未涂脂粉却依然百信透亮的皮肤紧致的脸蛋不妙也浓密的剑眉,被海风吹得微乱却依旧柔顺的发丝,再低头看看自己松垮的裤子和变形的球鞋,一股酸涩涌上喉头。镜子里那个面色蜡黄、脖颈间已现皱纹的女人,哪里像个不到四十岁的人?分明是个被生活磋磨到暮年的老妈子。
她不禁再次回头望向蹲在院子里抽烟的景喆,看他用脚尖碾灭烟蒂时那副窝囊样子,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腥甜的恨意。“为什么我的命那么惨?” 这些年她像只斗兽,跟婆家人争家产,想方设法排挤小叔子弄走童南柯和他的孩子,跟娘家兄弟抢资源,为了给孩子攒钱换个像样的房子,偷偷变卖过公公收藏的老物件,甚至在景川生意失意时匿名散播过谣言……“我争了那么久废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肮脏事”,指甲缝里仿佛还残留着见不得光的泥垢。
可现在呢?“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童南柯什么都不需要做,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是她的”—— 景川的宠爱、娘家的依仗、甚至连公公临终前念叨的都是 “对不起小儿媳”。嫉妒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那些积压多年的怨毒几乎要冲破喉咙,可她只能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继续维持着僵硬的假笑。
“要不还是你有福气,家世好自己也有本事,而且谁家能有你这好运气一胎两个儿子。”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满是酸涩与嫉妒,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讽刺,可除了用这苍白的话语遮掩,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而南柯只是静静看着她表演,心里清楚,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