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将最后一丝天光摁死在天际。景家老宅的雕花木门被摔得震天响,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土。景喆的怒吼穿透院墙:“凭什么她拿大头!今天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八仙桌轰然倒地,礼簿如惨白的纸钱散落,茶水混着纸钱灰在青砖上蜿蜒,在昏暗中宛如一条扭曲的灰蛇。
家族长辈们挤在角落,三爷爷拄着拐杖的手在阴影里微微发颤,窗外透进的残阳将他脸上的皱纹切割成更深的沟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造孽啊…… 这景喆,还不如南柯一个小辈懂事。” 五婶子偷偷抹了把眼泪,墙角的蜘蛛在她肩头的孝布上结网,丝线随着她哽咽的动作轻轻晃动:“可不是,南柯守灵那两夜,多苦多累都咬牙坚持,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再看看这两口子,老爷子刚走就闹成这样。”
六叔吧嗒着旱烟,烟雾在凝滞的空气里盘旋不散,像极了屋内化不开的怨气。他语气里满是嫌弃:“人家南柯把老宅礼金平分的八千块留给老太婆傍身,景喆倒好,还想要南柯手里的钱,真是一点良心都没了,想钱想疯了。” 风从破损的窗棂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礼单,哗啦声响中,几个长辈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踩着满地狼藉退出堂屋,雕花门槛在身后重重合上,却挡不住屋内刺耳的争吵。
院外墙根下挤满了伸长脖子的邻里,暮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窥探的幽灵。王婶踮着脚扒着墙头,花白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看看这一家子,老爷子刚入土就争成这样!南柯那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们都不知道,景川出国这几年,南柯一个人撑起整个家,黑天白夜的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可从没听她抱怨过半句。”
“可不是嘛!” 李大爷一拍大腿,惊起墙根下的蟋蟀,窸窣声混进他的话语里,“这么好的媳妇,上哪找去?还趁小川出国把人家小媳妇和两个那么小的孩子赶出去”
“要说孝顺,景家几个姑姑都念叨,南柯比亲闺女还贴心。” 另一个邻居咂着嘴感慨,“一开始景川刚结婚那会,老爷子生病,南柯变着法儿给做营养餐,半夜老爷子发烧,她独自开车给送医院的。”
“景喆夫妻俩,真是丢尽了景家的脸。” 又一人撇着嘴,满脸不屑,“人家南柯守灵的时候,整整两夜没合眼,困得直打晃还硬撑着。他们倒好,一个打游戏,一个睡大觉,现在为了钱还跟老人撒泼,哪有点人味!”
议论声像瘟疫般在巷子里蔓延,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扑扇翅膀的声音与屋内的争吵声交织,愈发显得混乱不堪。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为这闹剧添上几分苍凉。
屋内,景母瘫坐在太师椅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上,泪水混着鼻涕把皱纹沟壑填得满满当当。墙角的老式座钟发出滴答声,在死寂的间隙格外清晰,仿佛在数着这个家的倒计时。她颤抖着指向景喆,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你爸还尸骨未寒啊!我们掏心掏肺养你这么大,临了临了,你要逼死你妈!南柯那孩子多好,景家亏欠她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少拿道德绑架我!” 王月叉着腰冲上前,化疗后浮肿的脸在昏暗里泛着青白,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分开算账是你们定的,凭什么她弟弟妹妹两份礼就有六万?这里面肯定有鬼!” 她突然抓起地上的礼簿狠狠摔向景母,纸张哗啦啦散开,惊飞了梁上栖息的蝙蝠,黑影掠过众人头顶,带来一阵寒意。“把总账本交出来!今天必须重新算!”
景喆被妻子一激,双眼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扯开景母护住钱袋的手,景母踉跄着摔倒在地,钱袋里的钞票散落在地。景喆疯狂地扑过去,将地上的钱胡乱塞进怀里,嘴里还大喊着:“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王月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快步上楼收拾行李。
不一会儿,景喆抱着钱,王月拖着行李箱,两人拽着哭闹的孩子,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景母坐在地上,头发蓬乱,捶打着地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报应啊!老天爷啊!这是报应啊!死老头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撒手走了!”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在空荡荡的老宅里回荡。
墙外的邻居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推门而入。王婶第一个冲过去,将景母搀扶起来,心疼地说:“婶子,您别气坏了身子!” 李大爷气得直跺脚:“这景喆,简直不是人!哪有这样对自己亲娘的!” 张奶奶抹着眼泪,一边帮景母擦拭脸上的泪水和灰尘,一边安慰道:“她婶子,别伤心了,还有我们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安慰着景母,同时也在痛骂景喆夫妻的恶行。夜色彻底笼罩老宅,屋内的哭泣声和屋外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为这场荒诞的闹剧画上了一个悲伤的句号。
夜色如墨,浓稠地泼洒在景家老宅。屋内烛火摇曳,将景母佝偻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宛如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在众人漫长的劝说下,她的哭声渐弱,可嘴里仍不停地咒骂着,浑浊的泪水顺着满脸的皱纹肆意流淌,打湿了前襟。
东边的李婶轻手轻脚地在厨房忙碌着,燃气灶的火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噼里啪啦响,锅上蒸腾起袅袅白雾。她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白粥,一边摇头叹息:“这景喆,真是造孽哟,把亲妈气成这样。” 不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端到了景母面前,李婶蹲下身,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婶子,吃点东西吧,空着肚子可不行。”
前排的魏大娘紧紧握着景母的手,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温暖。她望着景母布满血丝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劝道:“他婶子,别再咒孩子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景喆再不是东西,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景母猛地甩开魏大娘的手,情绪又激动起来,声音嘶哑而凄厉:“肉?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让他遭报应,遭天打雷劈!” 说着,又要挣扎着起身,仿佛要冲出去找景喆算账。
魏大娘眼疾手快,再次拉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消消气,消消气!你要是气出个好歹,南柯那孩子知道了得多心疼,那些看热闹的外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景母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地咒骂,但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李婶见状,赶紧递上粥碗,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凉:“来,吃一口,吃饱了才有力气。南柯是个孝顺孩子,有她惦记着你,日子还长着呢。” 景母机械地张开口,喝下了第一口粥,滚烫的粥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她早已凉透的心,童南柯,她此时恨透了她吧。
老宅外,夜风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纸钱,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内,两个邻居仍在耐心地劝说着,映照着这充满悲伤与无奈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