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府那扇古旧而沉重的大门,宛如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尘世的纷扰与喧嚣牢牢隔绝于外。然而,那些带着刺骨寒意的流言蜚语,却如同暗夜中的幽影,悄无声息地在门缝间游走,于暗处滋生蔓延,比任何实质性的障碍都更为难以抵御。
太后亲赐的墨宝,依旧高悬于大堂之上,云墨尘以雷霆手段平息风波的余波,至今仍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市井间关于世子身怀“天命异象”的荒诞传言,虽已被他以铁腕强行压制,但一股更为阴冷、更为隐秘的暗流,却如同地底潜藏的毒蛇,在短暂的蛰伏后,以一种更为隐蔽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渗透开来,侵蚀着每一寸空间,让人心生寒意。
“你可曾有所耳闻?陛下在养心殿内大发雷霆,对祁王殿下严词苛责,怪他追查周御史之死过于执着,手竟伸得那般长,触及了陛下不愿触碰的角落。”
“怎能不知?周御史之死本就扑朔迷离,祁王殿下非要追根溯源,这不是将陛下置于两难之境吗?毕竟都察院之事,牵扯甚广……”
“噤声!此地不宜多言!在我看来,祁王殿下这些年虽功勋卓着,但手中的权势,却也愈发沉重。京畿防务、军机大事,多半都落入他手。如今又有嫡长子降世,这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了……”
“正是因此!你可曾听说那新起的流言?‘祁王功高震主,其子诞生,天象示警!’此言才为真言!什么紫气东来,皆是世人虚妄之谈!唯有这天象示警,才是上天之意!连老天爷都对此有所不满!”
“对对对!示警!确是示警!若非如此,陛下何故要压下此案?还不是为了……唉,这其中深意,又有几人能真正明了?”
言语之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悄然渗透,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不再轻盈流动。那些细碎的低语,如同被无形剧毒细细浸润过的寒针,无声无息地在勋爵府邸那繁花似锦的后花园中游弋,穿梭于文人雅士时常雅集的茶楼幽深包厢之内,乃至六部衙门曲折蜿蜒的回廊之下,亦是绵绵不绝,不绝于缕。
它们已然收敛起对无辜稚子的公然指责,而是将锋芒毕露的矛头,准确无误地对准了云墨尘——那位功勋卓着,以至于隐隐威胁到君权的英雄。天象异动,预警频仍,字字句句,皆如利箭般直刺帝王心中最为敏感且忌讳的软肋,微妙地与徽帝在养心殿内那声“到此为止”的威严断喝遥相呼应,震颤着朝堂内外的每一寸空气。
永寿宫内,宜贵妃面色惨白如纸,将最新探得的风言风语匆匆禀报给太后,身躯因愤怒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母后,您听听这些!这些黑了心肠的混账东西!陷害翊儿不成,竟又转而诋毁尘儿!‘功高震主’、‘天象示警’,他们这是要活生生逼死他们父子俩啊!”念及儿子在朝堂之上所背负的重重压力,想到尚在襁褓中的孙儿便已屡遭暗算,她的悲愤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打湿衣襟。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倏然一顿,精钢念珠间发出清脆而尖锐的声响,宛如一声惊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让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更加凝重。
她那张素来呵护得细致入微的脸庞,首次展露出不加雕饰的凌厉与凛冽杀意,凤眸中寒光如刃,冷冽逼人:“好,当真是好得紧!哀家倒要擦亮双眼,看个真切,究竟是哪路妖孽,胆大包天,一再兴风作浪,意图加害哀家的血脉至亲!”语毕,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胸中汹涌的怒火按压下去,嗓音低沉而寒若冰霜,“传令,召皇帝来见哀家!哀家要亲口质询于他,这所谓的‘天象示警’,究竟意指何人?!”
宸懿筱慵懒地倚靠在寝宫窗边那张质地柔软的榻上,春日柔和的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斑驳陆离地洒落在她身上,却似乎难以拂去她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倦意与深藏不露的忧虑。小云宸已被乳母细心抱至隔壁厢房喂养,留下这片刻的宁静,如同稀世珍宝般珍贵。她手中紧握着一件尚未完工的婴儿肚兜,针线静默地躺在其上,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窗外,侍女们的低语如同微风中的细语,虽轻却穿透了这份宁静,悄悄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涟漪。
“……外界流言四起,皆传王爷已失宠于陛下……”
“更有甚者,言及小世子的诞生是‘天象示警’,上天并未给予福泽……”
“嘘!休要再提此事!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锐利的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房。她缓缓合上眼帘,指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寒意,仿佛连空气中的温度都被这份沉重所感染。
这些时日,殿下虽鲜少言语,却依旧勤勉不辍,日日夜夜埋首于国事之中。每当夕阳西下,他便会踏入府邸,径直走向她与翊儿的身边,轻轻抱起儿子,那一刻,他眼中的柔情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温暖而深邃。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无形的紧绷感,以及眉宇间难以遮掩的倦意与压抑的怒火,如同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他,就像一头沉默而威严的雄狮,独自屹立于风雨飘摇之中,用他那坚实的身躯,为她与翊儿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外界的腥风血雨隔绝于外。
但前朝的风云诡谲,终究还是如同最冷酷的冰霜,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她这片好不容易寻得的宁静天地,让这份安宁变得岌岌可危。
她深知,自己不能永远依偎在他的羽翼之下,成为他前行路上的累赘。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榻边的小几,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云墨尘昨夜批阅奏章时遗落的祁王府亲卫调兵铜符。这枚小小的铜符,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宛如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划破了她苍白而疲惫的心灵,点燃了一个既大胆又略带冒险意味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悄然萌芽,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