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直奔凌霄殿的三仙，全程只有李青天语速极快的和王恶说着最近发生的事，王恶面无表情，如同一尊深沉可怕的雕塑。
听到最后，他的两条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这短短半个月时间，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孙悟空是他亲手带上天的，他深知这猴子做事虽跳脱，但其实颇有分寸。
绝不该是这种愿意将自己置身于危险漩涡中的莽撞之徒，王恶始终记得当初猴子上天时的探底举动，明言求的是个心安，但现在，却是与初衷背道而驰，而且宁寿司只是太岁部的一司部门，它可完全代表不了整个太岁部。
除非甲子太岁杨任是默许的，所以宁寿司才会有这般底气？那是不是说明元辰殿等部门，也会选择站队帮衬着对方？毕竟这些可都是太岁部的管辖部门。
如果是这样，要想帮孙悟空脱罪，那就必须有仙站出来与太岁部争个长短，而这种对错甄别，往往拼的是对天条的熟练掌握度，只有结合两方辩证，雷部才能发挥中庸之道，利用权柄达成拍板宣判。
他现在隐隐有些明白李青天，钟英的用意了，雷部如今已然全权接管了此案，以他们的位置，自然只能无声的做个中立派，而要想与太岁部硬碰硬，眼下除了通明殿尚有发言权，的确也很难再找出其他部门能替孙悟空说上话。
但是，孙悟空杀仙已成事实，哪怕太岁部那名仙死罪在前，到时太岁部只要死死咬住对方没有生杀执行权这一点，那留给自己能辩护的空间，很明显其实是不多的。
迈过凌霄殿前阶梯，踏入大殿，王恶挥散了脑海中这些杂乱思绪，他现在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大殿内，各部阵营有序，而在正中，摆了三面案桌，纪雷刚此刻忐忑的坐在上首位置，而在他的背后，金游，石远信站的笔直，额头已经明显见汗，不为别的，这当殿办理本就是玉帝的临时起意，而此刻，玉帝只是端坐高台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右手边，以宁寿司派出的十几位代表为主，与雷部不同，他们虽紧张，却没有任何忐忑，显得有些自信满满，左手边则是斗部的陪审团，比起两部，他们反而是最轻松的。
至于听审的众仙，自然是各部的老熟仙了，甚至就连痘部诸神也全都安排到了场。
等到王恶三仙进入大殿，众仙私语声顿时停下，半数面露思索，半数面露不解。
\"臣等拜见陛下。\"三仙齐齐拜礼。
\"王恶？\"玉帝皱眉道:\"朕记得，朕好像并没有派仙通知你，你来作甚？\"
\"臣此番前来，是为孙悟空杀仙的案子而来，特有意恳请陛下，能给臣一个还原真相的机会。\"
欸？
各部众仙不由愣了下，还原真相？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要和太岁部死磕的节奏，本来牺牲一个孙悟空，幸福千万家的事，这通明殿如今公然横插一脚，事情倒变得有趣起来了。
听见王恶的话，玉帝反而很是镇定，他看着王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不成？\"
\"陛下明鉴。\"王恶深深跪伏在地，语气深沉的说道:\"臣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宁寿司各仙员，孙悟空当时是在何处杀的太岁部仙？\"
宁寿司众仙猛的一僵，恶狠狠的盯着王恶。
\"嗯，你先起来吧。\"玉帝笑道:\"看来我们这位都天大灵官，有不同看法啊，来人，给王元帅备坐。\"
少顷，随侍仙女不敢怠慢，与三面案桌正中，放置上椅子，从各部仙员视角观看，倒更像是三司将王恶包围在中间，隐隐有些舌战群儒的意味。
王恶谢恩后，踏步走向椅子，款款落座，一双双眼睛顿时瞪了过去，他浑然不惧，直视宁寿司众仙。
剑拔弩张下，玉帝淡淡道:\"一殿三司，如今通明殿，宁寿司两方各持己见，纪雷刚你身为雷部审讯司官员，定要公正严明办理此事，给众仙一个交代。\"
\"臣定不让陛下失望。\"纪雷刚站起身，躬身行礼，玉帝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了，纪雷刚抿了抿嘴，没敢耽搁，重新落座后，瞧了眼王恶，后者作了个请的手势。
他悄然放松了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已对御马监杀仙案，重新提审，在提审时间有效期内，宁寿司，通明殿，都可自行辩护，结合两方辩证，本官会提取有效信息，做出最后归纳审判，两方可有异议？\"
\"没有。\"宁寿司为首仙员与王恶几乎同时开口。
\"好，那接下来，本官便要出示雷部现已掌握的证据，若有不觉合理的，你们也可自由发言打断，但前提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纪雷刚招了招手，金游马上将手中整理好的文件，交到对方手里，他一页页铺展在案桌上:\"通过御马监仙反馈，当日太岁部宁寿司司员徐文杰，因为马匹清洁问题，大闹御马监，更是将御马监天庭管理规章制度文件撕毁，中途更是将脚有意搭在了御马监副丞肩膀之上，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
\"有。\"
王恶嘴角上扬，纪雷刚怔了下，不解看向那名宁寿司仙员:\"你有何异议？\"
\"大人，徐文杰不是擅闯御马监，而是为了司内挑选良马而去，这是司内当时批复的文件，只是当时徐文杰走的急，似乎是遗忘了，待我们送去时，他已经遇害了。\"那宁寿司仙员不卑不亢，双手将案桌上文件捧起。
石远信若有所思的看了对方一眼，踏步向前接过后，放到纪雷刚手里，纪雷刚同样诧异，不过他不信对方敢弄虚作假，随后慢慢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直到看到最后，他才眉头一皱:\"你怎么证明这文件不是后续补发的？孙悟空动手杀仙可是戌时，你们这个点去挑选良马？可有仙能为其作证？\"
宁寿司仙员又从案桌上拿起另一份文件，朗声道:\"当日本司共同交与启明殿批复的还有这份财报批复，两份文件皆是同一时间交给了六殿下，若大人不信，一问便知。\"
\"而且，三才殿惠岸行者批改时，也同样见到了这两份文件，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徐文杰只能算违规进入御马监，算不上是强闯。\"
纪雷刚嗯一声:\"还有吗？\"
\"有，刚才大人说徐文杰撕毁天庭规章制度文书，而在下官看来，更是无稽之谈，首先，孙悟空本来就是御马监掌事，而御马监官员自然是向着他说话，这其中真相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二，徐文杰与宁寿司任职共计七十六年，再加上我太岁部每年都会宣导各方制度，他难道会不清楚天条条令吗？这公然撕毁天庭规章制度，本就是死罪，怕是换谁来做这事，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宁寿司仙员声音低沉的说:\"所以根据以上这些，宁寿司不认可徐文杰有撕毁天庭规章制度的动机。\"
纪雷刚颔首，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却是有些苦涩，这宁寿司看来真是有备而来啊，他们咬着孙悟空不放，其实是想撇清此事与宁寿司仙员有关，堵的原来是这个缺口。
\"那个………\"纪雷刚抬了抬手，宁寿司仙员却是抢先开口，无奈他只能示意对方继续。
宁寿司仙员止住口舌，歉意一笑:\"刚才大人还说，徐文杰有意将脚放在御马监副丞肩膀上，那我斗胆请问大人，这些消息你们又是从何而来，若还是通过御马监官员口中得知，那我们这里其实还有些别样看法。\"
\"什么看法？\"纪雷刚不温不火的问道。
\"那便是御马监官员有串供嫌疑。\"
众仙哗然，这宁寿司也算是剑走偏锋了，这是要将御马监一网打尽的情况，如果情况属实，那御马监官员说的这些，便无法形成有效证据了。
纪雷刚差点爆出粗口，不过还是强行压了下去，他现在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位宁寿司仙员了。
\"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大人难道没发现吗？不管是撕毁天庭规章制度文书还是脚踩副丞，两点上御马监官员都是偏向自身的，而且说法上存有甩锅嫌疑，这样的口供，重合度虽高，但可信度却不强，除非这就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否则悠悠众口，不可能保持完美一致。\"宁寿司仙员点了点头，微微躬身:\"大人，这就是我方观点，下官说完了。\"
众仙面露思索，斗部听审仙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王恶眉头微凝。
纪雷刚斟酌了下，直接了当道:\"以上两点认可，至于串供论，驳回。\"
\"御马监官员已经表示过，孙悟空杀仙是个仙所为，他们没有任何必要再串供遮掩，若是胡乱怀疑，就请拿出实质性证据，否则冤枉了好仙，太岁部依旧是要背责的。\"
众仙沉默一片，少顷，纷纷点头称是，的确，宁寿司这猜测，只能是基于御马监要替孙悟空遮掩的前提下，很明显，对方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将孙悟空杀仙的事盖棺定论了。
宁寿司仙员刚坐下去的屁股还没热，自己反而先愣住了，他一口咬定御马监串供，本意是两罪并起，只要有罪加身，徐文杰踩那副丞的事，便能更好斡旋，如今御马监此举，倒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对方这是在向太岁部服软吗？
那他们为何还要对徐文杰的事供认不讳？他有些不明白，只是眼里露出复杂神色，瞧了瞧一脸冷漠的纪雷刚，是雷部审讯出来的？
\"你若还有异议，可以一起发表，若没有，接下来就由通明殿发言。\"纪雷刚不动声色道。
宁寿司所有仙都懵了，没想到最后一环反咬环节竟然出了岔子，宁寿司阵营陷入沉默。
这一瞬间，不知是不是看错，他们看见坐在正中的王恶恍惚了一下，突然又觉得可能是己方杞人忧天了，这该断的后路都已经断了，哪怕王恶手段通天，他也肯定不敢当着玉帝的面，故意包庇。
\"大人，我们没有任何异议。\"
\"好，王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恶脸色一僵，干巴巴的道:\"我没有准备那么多工作，但我只从天条来分析这件事，没问题吧？\"
\"那个，能支撑起话语真实性，是被允许的。\"纪雷刚心里涌起强烈的质疑，拿天条说事也得有证据作证啊，如今这还搞个蛋。
\"嗯，刚才宁寿司条条框框说了一篇幅，大抵是我不认可，我不接受，御马监撒谎，他们说御马监的口供全是利于己的，那他们这些话就不是了吗？\"王恶站起身，拍了拍衣袍，笑道:\"戌时挑选良马，但中间点卯时间却间隔了三个时辰，这段时间启明殿，三才殿可还没闭殿，要补全手续，我想应该也是来的急的吧？\"
\"还有，就算是宁寿司手续齐全，但徐文杰当时的确是没有相关证明的，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去拿证明，这在天条上叫什么？叫无视有效文件合理性，天条明文规定，这种证件手续不全的，各部门可视情况而定，不予以接待。\"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寿司仙员齐齐站起身。
斗部仙员也站了起来，只是目光不善的盯向宁寿司，有仙开口道:\"现在不是你们说话的时候，尔等想干扰审判不成？\"
宁寿司众仙噎了一下，心里谓叹一声，这斗部听审，看似听审，但实则更像是维护当下司法公正的打手。
\"别急啊，你们有手续，我这里谈天条，大家又不冲突。\"王恶见宁寿司软了下去，继续火上浇油道:\"可徐文杰是怎么做的，他第一时间还是进入了御马监，这在天条中可又犯一罪，叫无视部门纪律，明明太岁部什么都为他办好了流程，他还是我行我素，最终跑进了御马监办公大厅，这不是擅闯是什么？\"
\"根据天条第一百二十六例，无有效文件私自踏足其他部门，有有效文件却作无视处理的，各部门可行驱逐处理，情节严重导致部门机密存有泄露风险，可当场格杀，一切后果由原有部门自己承担，没错吧？\"
众仙懵了，这御马监能有啥机密？对方这话明显就有故意抬高御马监身位的意思。
嘿，你管他有没有机密，天条就是这样规定的，这有没有众仙又说了不算，镇元大仙还说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万年也仅有三十个果子，那可比蟠桃还要稀有，但是真是假谁又能去查证？
御马监同样的理，有没有机密，那得他们自己说了算，王恶嘴角露出淡淡冷笑，拼手续，拼制度对方明显作了齐全准备，他能做的当然只能是钻钻天条空子了。
这一点，还真得好好感谢奎木狼玉女，神仙动情的空子，的确暴露了天条的不完善，否则这事还真挺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