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称了,过称了!”班主任挥舞着铁皮喇叭,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
夏天看了眼表,八点十七分,暮色已经漫过远处的白杨林。
把所有棉花放到棉袋里,班里的男生已经开始帮女生把棉花袋背到地边上。
夏天喊了边上的女同学一起,把棉袋抬了出去。
粗麻布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与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交织。
等夕阳落下一半时,所有的棉花都已经过了秤,夏天还是按原主的节奏,一天拾了92公斤。
没多一会儿又传来惊呼:“李磊你好厉害了!115公斤!”
她揉着酸痛的腰,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汗水混着棉绒流进嘴角,咸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
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一块已经采摘过的大片西红柿地。
里面还有很多青绿色的果实,或者个头小的稀稀拉拉挂在藤蔓上,这些一般都是地主不要了的。
不知谁率先捡起一颗青果掷向同伴,尖叫声瞬间炸开。
有的同学弯腰搜寻“弹药”,有的同学笑着躲避飞溅的汁水,沾满泥土的裤腿在暮色中划出欢快的弧线。
当第一颗星星爬上夜空时,这群沾满棉绒与草屑的少年,仍追逐着、笑闹着,将疲惫与汗水抛洒在西北广袤的土地上。
夜幕降临时,连队活动中心的灯光在戈壁荒原上显得格外温暖。
回到宿舍洗漱完,吃过晚饭后,夏天靠坐在铁架床边,耳机里流淌着周杰伦的《稻香》,与同寝室的伙伴分享着今天刚从路上摘的沙枣。
突然,窸窣声响从角落传来,那群来自川省的采棉女工正旁若无人地擦洗身子。
她们将铁皮盆架在小马扎上,蘸着温水的毛巾在脊背上划过,溅起细碎的水珠。
“天呐,怎么能这样?\"”睡在上铺的李小丽慌忙捂住眼睛,“要是有男生从门口路过怎么办?”
“我死也不要这样洗澡!”吴敏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引得众人哄笑。
然而戈壁的风沙很快磨平了少女们的娇气。
三天后的傍晚,活动中心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床单。
夏天看着同学们各自用绳子在床铺间拉起简易帘幕,学着女工们的样子,就着半盆温水擦拭疲惫的身躯。
蒸腾的水汽里,混合着廉价花露水与汗酸的气味,倒成了独属于这片土地的生活气息。
此后的日子在棉铃的开合间悄然流逝。
每天凌晨五点半,连队的大喇叭准时响起《二锅头》,夏天揉着惺忪睡眼,跟着队伍摸黑走向棉田。
朝阳升起时,她的手腕已被棉壳划满细密的伤口。
暮色降临时,酸痛的腰肢仿佛随时会折断在沾满棉絮的田埂上。
但青春的活力总能穿透疲惫,收工路上,总有男生突然扯下同伴的帽子,或是女生们讨论新出的歌曲。
“老师,我腰疼得直不起来了!”某天快到休息时间,有同学瘫坐在地哀嚎。
地理老师王老师抄起树枝敲了敲棉袋子:“小小年纪哪来的腰?看看二班昨天的进度!咱们班可不能落后!”
这话引得众人哄笑,却也默默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在这片土地上,学习成绩要比,拾棉花的斤数更要比,连带着夏日里的虫鸣,都仿佛成了催促劳作的鼓点。
有次大家正在地里劳作,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台巨型采棉机如钢铁巨兽般碾过隔壁棉田。
原本雪白的海洋瞬间褪去华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烈日下瑟缩。
同学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眼中满是羡慕:“要是我们也有机器,何至于这么辛苦?”
中午吃饭时间,还有同学问起了地主:“你们家怎么不打脱落剂啊,机器采棉多快呀?”
棉田主人一边给他们打饭,一边解释道:“机采棉杂质多,而且那种棉花没有手工采棉的纤维长,卖给轧花厂价格不高。”
他粗糙的手掌比划着,“你们摘的棉花,可都是要做成高档精纺布料,卖到大城市去的。”
这话让夏天心头一颤,低头看着碗里的冬瓜汤,突然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起早贪黑忙活了一个月,当最后一缕夕阳将磅秤染成金黄色,全班每人1.3吨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
活动中心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同学们哼着跑调的歌收拾行李。
前几日还抱怨连天的同学们,此刻正互相帮忙把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捆扎好。
月光爬上活动中心前的空地上,将晾晒的迷彩服镀上银边。
远处传来零星的唱歌声——那是几个男生在唱老歌,歌声混着戈壁的风,飘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太阳偏西时,夏天拖着沾满风沙的编织袋,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汗水混着脏污黏在脸上,酸痛的肩膀被行李勒出两道红痕。
远远望见熟悉的房间,却发现铁锁泛着冰冷的光,将她挡在门外。
绕着院子找遍了父母常去的饲料房、葡萄架的乘凉处,种的菜地等经常出现的几个地方,居然也没见人影。
不是?自己不过离家支农一个月,她爸妈就连夜跑路了?
各种疑惑、猜测在心底翻涌,直到张婶挎着菜篮子从场院那头走来。
“丫头,你咋跑这儿来了?”张婶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你家早不搁这住了?你妈没给你说?”
夏天瞪大了眼睛,行李差点从手中滑落:“搬走了?搬去哪儿了?”
这阿姨看见夏天的表情,自己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
用沾着泥土的手指往西北方向一指:“听你妈说的好像是那边那个第七猪场啊!刚搬过去没几天,听说盘下了一整个猪圈呢!”
夏天心里隐隐的猜想瞬间得到证实,那正是她之前怂恿她妈去的那家场子。
夏天谢过张婶儿,再次拖着行李往新家那边而去,编织袋在身后晃荡,惊起路边草丛里的蚂蚱。
转过两道弯,熟悉的大铁门的猪场便映入眼帘,王玉梅晾晒的碎花围裙在风中轻轻飘动。
还好离得不是很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