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日影斜斜切过贡院西廊,陈砚秋攥着\"戎\"字翡翠活版疾行,活版边缘渗出的靛蓝液体在他掌心灼出北斗七星的痕迹。廊下积水映出天空中诡异的星象——本该不可见的文昌六星,此刻正泛着血光穿透薄云,星芒的指向竟与《璇玑录》活字室里的青铜星仪分毫不差。
拐角处突然闪出个佝偻身影。陈砚秋险些撞上老誊录官残缺的右手——那三根手指正捏着把铜刀,刀尖挑着团发霉的荷叶包。老人灰白的瞳孔里映出陈砚秋衣襟上的血渍:\"陈明远的儿子?你爹临刑前托我保管的东西......\"他的铜刀突然划开荷叶,露出里面干枯的河豚卵,\"该物归原主了。\"
卵壳上密布针眼大小的孔洞。陈砚秋接过时,那些孔洞突然渗出黑血,在青石板上勾勒出岭南韶州的山形图——正是鬼贡院所在的山坳,只是图上多出条通往地底的红线,终点标着\"真墨池\"三字。
\"景佑三年流放岭南的罪臣......\"老誊录官的铜刀在地上划出七道血痕,\"都在那里等着翻案。\"他的刀尖突然指向陈砚秋怀中的翡翠活版,\"韩似道改了三百六十五份试卷,唯独改不了真墨池里的......\"
远处传来太学生们的呐喊。陈砚秋回头望去,墨池方向升起十二道靛蓝色烟柱,在空中交织成《春秋》题的破纲要领。老誊录官猛地将他推进碑林阴影:\"拿着这个去找薛冰蟾!\"塞来的油纸包里,是半张被血浸透的《景佑三年流人簿》。
穿过《元佑党人碑》残石时,陈砚秋的靴底踩到块松动的青砖。掀开后发现下面埋着个鎏银匣子,匣面刻着与铜雀砚底部相同的\"祀与戎\"字样。匣中整齐码放着十二枚翡翠铃舌,每枚都刻着不同年份的科第七名——最旧的那枚\"景佑三年\"表面布满裂痕,正随着天空中的血光忽明忽暗。
铃舌背面刻着微缩地图。陈砚秋用河豚卵壳渗出的血涂抹,图上立刻浮现出汴京地下河道的脉络,其中一条支流直通皇城观星台地窖——标注旁画着方铜雀砚,雀嘴方向指着\"未时六刻\"四个西夏文字。
\"陈兄!\"
压低的呼唤从碑林深处传来。陈砚秋循声望去,薛冰蟾女扮男装的身影隐在《进士题名碑》后,她手中的机弩弦上搭着三支银箭,箭尾系着交子残片。当陈砚秋靠近时,她突然将机弩转向他眉心:\"别动!你衣领下有东西在反光。\"
银箭擦着颈侧飞过,带回丝靛蓝色的线——正是韩似道在活字室消散时留下的追踪丝。薛冰蟾用箭尖挑着细丝凑近日影,光线透过时竟在地上投出皇城司的布防图,各处哨位旁都标注着换岗的刻漏时间。
\"赵明烛身边有内鬼。\"她展开老誊录官给的流人簿残页,上面被朱砂圈出的名字让陈砚秋浑身一震——\"陈明远\"三字下方,竟批注着\"特赦返京,入皇城司案牍库\"。
\"你父亲没死在岭南......\"薛冰蟾的机弩指向观星台方向,\"他被秘密押回汴京,就关在......\"
申时的钟声淹没了她的话语。陈砚秋怀中的翡翠铃舌突然发烫,十二枚铃舌同时震颤着拼成完整的地下河道图。图中\"真墨池\"的位置竟与观星台地窖重合,旁边小楷批注:\"流人档案,存于璇玑\"。
观星台方向的天空突然血云翻涌。薛冰蟾拽着陈砚秋躲过巡逻的禁军,两人贴着宫墙阴影疾行。墙砖缝隙里渗出诡异的香气,陈砚秋用银鞘残片刮取少许,发现是混了曼陀罗汁的醒神丸原料。
\"韩似道在用香气控制禁军。\"薛冰蟾取出片薄荷含在舌下,\"你看他们的瞳孔。\"
值守的禁军双眼果然泛着灰蓝色,每人腰间都挂着翡翠小牌——牌上刻着《春秋》题的不同破题句。当陈砚秋试图靠近观察时,最近那名禁军突然转头,嘴角淌着靛蓝色唾液:\"第七名......该交卷了......\"
薛冰蟾的机弩射出银箭。箭矢穿透禁军咽喉时,溅出的竟是混着银屑的黑血。尸体倒地后,翡翠牌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微缩的银鞘模具——模具中空部分填着张人皮,上面刺着陈砚秋父亲的字迹:\"真墨池非池,乃《璇玑录》活字之母版\"。
地下河道的入口藏在观星台西侧枯井。井壁的青苔间,三百六十五个指甲盖大小的凹坑排列成星图,每个坑中都凝结着黑血。薛冰蟾用机弩弦刮取血垢,在井底石板上拼出\"戎\"字——石板轰然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潮湿的阶梯上散落着试卷残页。陈砚秋拾起半张被撕破的草稿,上面父亲的字迹正在渗血:\"丁未科第七名陆巽之卷,破题当用'戎'字,韩以'祀'字易之......\"纸背印着个血手印,指纹与老誊录官的铜刀柄完全吻合。
阶梯尽头是座青铜门。门上七道锁孔排列如北斗,锁眼形状正是翡翠铃舌的轮廓。陈砚秋取出十二枚铃舌,发现唯有刻着\"景佑三年\"的那枚能与天枢位的锁孔匹配。
\"需要七个人的血......\"薛冰蟾突然指向门缝下渗出的液体——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正在流动的《景佑三年登科录》,墨字混着血水在地面蠕动,\"这是活版印刷术的反用,以血为墨......\"
陈砚秋将河豚卵按在青铜门上。卵壳的孔洞中突然射出细密血线,精准刺入七道锁孔。门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当门扉开启一道缝隙时,扑面而来的腥风中竟夹杂着松烟墨香。
昏暗的地窖中央,七口青铜棺椁围成圆圈。每口棺上都刻着《璇玑录》的活字,而棺盖透明的水晶板下,躺着七位身着景佑朝官服的\"尸体\"——他们的胸口仍在微弱起伏,太阳穴插着银针,针尾连着浸透药汁的丝线。
陈砚秋扑向最年轻的那具\"尸体\"。水晶棺下的男子缺了两根手指,惨白的脸上突然睁开双眼——那瞳孔的纹路与陈砚秋一模一样。
\"砚秋......\"棺中人的嘴唇无声开合,\"《璇玑录》的母版在......\"
他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地窖顶部开始坠落碎石,三百六十五盏人皮灯笼从裂缝中垂下——每盏灯面上都是不同年份的第七名进士画像,而陈砚秋的画像正在最中央那盏上燃烧。
薛冰蟾的机弩指向黑暗处:\"韩似道来了。\"
阴影中浮现出十二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为首的武士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韩似道那张此刻正在皇城主持放榜大典的脸——只是这个\"韩似道\"的颈侧刺着西夏文\"替身\"二字。
\"真墨池是活字版的墨源......\"替身的声音带着金属震颤,\"你们父子,今日就永远泡在里面吧。\"
他的翡翠扳指裂开,露出里面微型银鞘。当十二把机弩同时对准陈砚秋时,水晶棺中的陈明远突然瞪大眼睛——插在他太阳穴的银针自行退出,带着血丝射向青铜门上的铃舌。
\"戎\"字翡翠活版在陈砚秋掌心爆出刺目血光。整个地窖开始崩塌,而真墨池的池水正从裂缝中涌出——那根本不是墨水,而是三百六十五个落第者的鲜血,每一滴都裹着未及实现的破题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