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何济盘坐于冰晶阵图中央,双目紧闭,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额角却因巨大的精神消耗而布满细密的冷汗。他的双掌依旧虚按在沈雁秋的太阳穴上,指尖残留着淡淡的金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顽强地维持着那脆弱的灵魂链接。
柳如烟和南宫柔一左一右紧挨着他跪坐在地。柳如烟温软的双手紧紧包裹着何济冰凉的手掌,源源不断的、带着她本命琴心温养之力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渡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她温婉的容颜上泪痕未干,那双盛满了江南烟雨的眼眸,此刻只映着何济苍白的面容,写满了化不开的忧惧与心疼,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他的身体。
另一侧的南宫柔,神情则截然不同。她幽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何济眉心那剧烈波动的微弱金光,红唇紧抿,带着东夷公主特有的野性与不容置疑的强势。她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指,正飞快地在何济胸前几处大穴游走点按!指尖紫光缭绕,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刺激着“九死还魂蛊”的活性,强行激发何济体内残存的生机,对抗着玉玺反噬带来的毁灭性能量对心脉的侵蚀!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霸道,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撑住!何济!”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幽眸深处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蛊虫在修复!给老娘挺住了!敢松了这口气,柔追到阎王殿也要把你揪回来算账!” 她一边说着,指尖用力在何济心口附近一个穴位狠狠一按!
“唔…”何济闷哼一声,眉头紧蹙,身体本能地绷紧。这剧痛刺激让他即将涣散的意识又强行凝聚了一丝。
“你轻点!”柳如烟心疼地低呼,泪眼婆娑地瞪了南宫柔一眼,“先生已经很痛了!”
南宫柔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异香都带上了火气:“轻点?轻点他这口气就散了!痛死总比真死了强!柳大家要是心疼,拿你的琴心给他唱个安魂曲?看看是曲子顶用还是我的蛊虫顶用!” 她嘴上不饶人,手下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丝。
“你!”柳如烟气结,却知她所言非虚,只能咬着唇,更加努力地渡入琴心暖流,试图缓解何济的痛苦,看向南宫柔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不满。
慕容月和楚晚晴站在稍远处,紧张地看着中央,大气不敢出。慕容月凤眼通红,双手绞着衣角,看着何济痛苦的样子,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眉心血痕未干的沈雁秋,只觉得心乱如麻。楚晚晴的狐狸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紧盯着何济和沈雁秋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灵魂链接,手中玉骨折扇无意识地敲击着掌心,泄露着内心的焦灼。
林青萝和唐蜜儿抱在一起,小脸煞白,眼泪汪汪地看着,连小声啜泣都不敢。
云初雪盘坐于星引净魂坛核心,冰蓝的眸子紧闭,全力维持着阵图的稳定,纯净的星力如同温和的溪流,滋养着何济濒临崩溃的神魂和沈雁秋混乱的识海,是这片混乱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顾清欢站在众人身后,身影挺直如同标枪。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雪原,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死死锁定在沈雁秋身上,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愤怒、计划失控的挫败,以及最深沉的、如同刀绞般的痛心与…悔恨!
她算尽天下!运筹帷幄二十年!将何济的身世、玉玺的秘密、朝堂的暗流、江湖的纷争都纳入棋局,步步为营!她信任沈雁秋,如同信任自己精心打磨的棋子!这温婉柔顺、身世清白、被何济所救的落难千金,是她布在何济身边最自然、最不易察觉的一道保险!她甚至想过,若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有人以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接近何济,传递关键信息或执行关键任务,沈雁秋是最好的人选!
可如今!这枚她自认为掌控得最稳的棋子!这枚她安排在最贴近何济枕边的暗棋!竟成了刺向何济心脏最致命的一把毒匕!竟成了引爆玉玺反噬、几乎将整个计划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导火索!
算人…未算枕边心!
这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清欢的心上!比任何反噬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她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她二十年殚精竭虑的布局,在沈雁秋亮出密诏和睚眦令的那一刻,在她那双纯黑怨毒的眸子望向何济的那一刻,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看着地上沈雁秋眉心那点被何济以灵魂之力强行洞穿、此刻正缓缓渗出血珠的幽暗光点,看着那残留的、属于邪印的污秽气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邪印!绝非临时种下!它盘踞在沈雁秋神魂深处,如同潜伏的毒蛇,早已扭曲了她的认知,篡改了她的记忆!而自己,竟毫无察觉!还自以为是地将她送到了何济身边!
悔!噬心蚀骨的悔!
就在这时!
嗡!!!
何济眉心那点微弱到极致的金光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耀眼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
他按在沈雁秋太阳穴上的双手,指尖金光骤然一盛,随即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倒去!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金红色鲜血狂喷而出!
“先生!!!”
柳如烟和南宫柔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柳如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自己温软的身体死死撑住何济倒下的身躯,温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他染血的脸颊上。南宫柔幽眸瞬间血红,紫蝎戒指幽光暴涨,数道凝练的紫色蛊虫虚影瞬间没入何济心口,强行锁住那即将溃散的最后一线生机!
噗!
几乎在同一时刻!
沈雁秋眉心那点被洞穿的幽暗光点,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猛地爆开一小团污秽的黑气!伴随着一声无声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尖啸,彻底消散在纯净的星力之中!
沈雁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也溢出一缕黑血,随即彻底瘫软下去,眉宇间那纠缠的怨毒与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死寂般的苍白与空洞。
成功了!
邪印被彻底拔除!
然而,阁内没有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更加深沉的恐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聚焦在何济身上!
“济儿!”顾清欢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封般的镇定,失声惊呼,身影化作一道残影扑到何济身边!她看着何济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模样,看着那不断从嘴角涌出的、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金红色血液,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半跪在地,颤抖着手,想要去探何济的脉搏,却又不敢触碰,仿佛那脆弱的生命之火会因她的触碰而熄灭。那双运筹帷幄、洞悉世事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慌乱与…深不见底的愧疚!
“先生…先生您醒醒!您看看如烟!”柳如烟抱着何济的头,泣不成声,温婉的声音破碎不堪。
“何济!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南宫柔一边疯狂催动蛊术吊命,一边对着他低吼,幽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恐惧。
慕容月、楚晚晴等人也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何济那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而涣散,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近在咫尺、那张写满了惊惶、悔恨与泪水的、属于顾清欢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清…清欢…姐…”
这个称呼,不再是客套的“顾阁主”,而是仿佛回到了幼时那段短暂而模糊的、被庇护的时光。
顾清欢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这个久违的、带着依赖与信任的称呼,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此刻最脆弱的心房!二十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在瞬间土崩瓦解!
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是我…是我错了!”顾清欢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哽咽与颤抖,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变的天机阁主,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何济染血的衣襟上,“是我识人不明!是我布局失察!是我…是我亲手将那祸患送到你身边!才害你…害你至此!” 她紧紧抓住何济冰凉的手,那力道仿佛要将自己的悔恨与生命力都传递过去,“济儿…对不起…清欢姐…对不起你…”
她半跪在地,对着重伤濒死的少主,低下了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骄傲的头颅。这个姿态,是请罪,是忏悔,更是内心堤坝彻底崩溃的证明。
何济看着她泪流满面、悔恨交加的样子,涣散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他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被顾清欢紧握的手指,似乎想反握一下,却终究无力。
他的目光缓缓移开,扫过柳如烟泪眼婆娑的脸,扫过南宫柔强作镇定却难掩恐慌的幽眸,扫过慕容月、楚晚晴等人写满担忧的面孔…
最终,他的视线极其吃力地、却无比坚定地,落回了怀中那方再次开始剧烈震颤、散发出不安躁动气息的玉玺锦囊上。
玉玺内的古老意志,失去了“醉仙引”的压制,又感知到宿主濒临死亡、灵魂链接断绝,那融合了反噬之力的毁灭气息,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正疯狂冲击着封印!锦囊表面的符文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更糟糕的是!
一直守在沈雁秋身边的花弄影,冰冷的眸子猛地一凝!她如同最警惕的猎豹,瞬间转向观星阁紧闭的大门方向!指尖,那柄薄如蝉翼、淬着幽蓝寒芒的短刃无声滑入掌心!
“杀气!大批!高手!”她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破冰的碎响,瞬间撕裂了阁内沉重的悲恸!
几乎同时!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由远及近,狠狠擂在慕容别院紧闭的大门上!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凛然官威的厉喝,穿透门板,炸响在死寂的夜空中:
“奉旨!捉拿乱国逆贼何济!及其党羽!违抗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