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那声冰冷刺骨的“杀气!大批!高手!”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观星阁内本就绷紧欲裂的空气中!紧随其后的,是那沉重如战鼓擂动的撞门声和门外炸响的、裹挟着凛然官威的厉喝:
“奉旨!捉拿乱国逆贼何济!及其党羽!违抗者!格杀勿论!!!”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阁内众人脸色剧变!
“是府衙的官兵!还有…禁军高手的气息!”楚晚晴狐狸眼中寒光爆射,瞬间判断出来人身份,“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下意识看向地上那卷刺目的明黄密诏,答案不言而喻——沈雁秋手中的密诏和睚眦令,不仅是催命符,更是引路的灯塔!
“先生!”柳如烟抱着气若游丝的何济,温婉的容颜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门外是刀剑出鞘的铮鸣和沉重的脚步声,怀中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爱人,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南宫柔幽潭般的眸子里杀意瞬间沸腾!她猛地抬头,紫蝎戒指幽光狂闪,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紫色毒雾瞬间在她身周弥漫开来,带着致命的甜香,厉声喝道:“想拿人?先问过老娘的毒答不答应!” 她一步踏前,异香裹挟着剧毒,就要迎向那即将破门而入的敌人!此刻,保护何济就是她唯一的念头!
慕容月凤眼含煞,也拔出了随身的短匕,护在何济和柳如烟身前,声音带着哭腔的决绝:“跟他们拼了!”
顾清欢猛地从噬心的悔恨中惊醒!她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电,瞬间恢复了天机阁主的冷静与决断!她一把按住就要冲出去的南宫柔,厉声道:“不可硬拼!护住先生和玉玺要紧!花弄影!楚晚晴!慕容月!守住门窗!云圣女!维持星引!柳大家!南宫公主!护好先生!其他人跟我断后!准备突围!”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花弄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地,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出现在大门侧翼的阴影中,短刃寒芒吞吐。楚晚晴玉骨折扇展开,挡在侧窗,狐狸眼中精光闪烁。慕容月紧握短匕,护在柳如烟身侧。顾清欢自己则一步踏前,挡在了众人与大门之间,周身真气鼓荡,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那即将被撞开的大门!云初雪冰蓝的眸子依旧紧闭,身下冰晶阵图光芒流转,将纯净的星力牢牢锁在阁内,护持着何济和沈雁秋最后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诡异平静的笑声,突兀地在角落里响起。
“呵…呵呵…”
那笑声干涩、破碎,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解脱和…嘲弄。
所有人的动作都猛地一滞!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沈雁秋,不知何时,竟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半撑起了身体。她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灰尘和血迹,狼狈不堪。眉心那点被洞穿的血痕如同丑陋的烙印。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干裂。
但她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着。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个…笑容。
不是怨毒的狞笑,也不是温婉的浅笑。
而是一种混合着无尽悲凉、绝望、自嘲和…某种奇异解脱的惨笑。
她无视了门外震天的喊杀声,无视了阁内众人惊疑警惕的目光。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清澈、此刻却如同蒙尘古镜般的眼眸,缓缓地、缓缓地转动,最终,落在了被柳如烟紧紧抱在怀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何济身上。
她的目光,极其复杂。有痛苦,有悔恨,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万念俱灰后的平静。
“逆贼…党羽…呵呵…”沈雁秋用那沙哑破碎的声音,重复着门外官兵的厉喝,嘴角的惨笑带着刺骨的嘲讽,“说得好…说得好啊…我沈雁秋…可不就是…你们口中…那引狼入室…罪该万死的…‘党羽’么…”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再次割裂了阁内本就压抑的气氛。
“雁秋姐姐…你…”唐蜜儿看着她惨笑的样子,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小脸皱成一团。
沈雁秋没有理会她。她的目光依旧锁在何济脸上,声音带着一种飘忽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追忆。
“何济…半字先生…”
“你说得对…我…一直在用仇人的刀…杀恩人…”
“这把刀…淬了毒…也…早就…捅进了…我自己的心…”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满自己泪水和灰尘、苍白纤细的手,颤抖着指向地上那卷被楚晚晴捡起后随意丢弃在一旁的明黄密诏。
“江南道…书香沈家…满门七十三口…”
“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爹…娘…刚满三岁的小弟…”
“管家伯伯…把我…塞进枯井…临死前…把那令牌…塞给我…”
“他说…‘小姐…拿着…这是…信物…是…是希望…活下去…报仇…’…”
她每说一句,身体就颤抖一下,声音里的痛苦就加深一分,那惨笑却愈发清晰。
“希望…呵呵…多么…可笑的希望…”
“我抱着那‘希望’…像条野狗一样…在尸堆里…爬出来…”
“被人牙子…当牲口…一样…贩卖…”
“直到…遇到你…”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何济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把我…从泥潭里…捞出来…”
“给我干净的衣服…温暖的屋子…”
“教我识字…教我抚琴…”
“慕容小姐…带我逛街买胭脂…”
“柳姐姐…教我插花烹茶…”
“楚楼主…给我讲江湖趣事…”
“唐妹妹…林妹妹…围着我…叫姐姐…”
她一一扫过阁内众人,每念一个名字,那惨笑里就多一分自嘲的苦涩。
“那段日子…真好啊…好得像一场…我沈雁秋…偷来的…美梦…”
“我差点…就信了…这世上…真有…不用活在血仇里的…日子…”
“我差点…就忘了…枯井里…爹娘…小弟…那烧焦的…味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尖利!
“可是!那令牌!那该死的睚眦令牌!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提醒我沈家七十三口的冤魂在看着我!提醒我…是谁给了我这把‘希望’的刀!是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仇人的信物…在恩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
“我恨!我恨三皇子!恨‘血屠’!恨这狗皇帝!恨这该死的世道!”
“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的懦弱!恨我的无能!恨我…为什么…不能像个真正的沈家女儿…随家人…一起…去了!”
“所以…当那个黑衣人…找到我…”
“当他说…可以给我力量…可以帮我…接近你…找到你的致命弱点…最终…报仇…”
“当他将那冰冷的…如同毒蛇的东西…种进我的眉心…”
“当他告诉我…这密诏…就是…最后的…催命符…”
“我…信了…”
她惨笑着,泪水混着血水滴落。
“我以为…那是…复仇的捷径…”
“我以为…只要能报仇…堕入地狱…与魔鬼为伍…也在所不惜…”
“我骗过了顾阁主…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差点…骗过了我自己…”
“我把那邪印…当成了…复仇的伙伴…”
“我把仇人的密诏…当成了…捅向仇人的刀…”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啊…”
她猛地抬起泪眼,看向顾清欢,那惨笑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丝…诡异的理解。
“顾阁主…您…不用悔…”
“您算尽天下…也算不到…一个被血仇…被邪印…扭曲了心智…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疯子…会做出什么…”
“我…早就…不是…您布下的那颗…听话的棋子了…”
“我是…沈雁秋…”
“一个…被家仇…驱使着…主动…走进敌营…把灵魂…都卖给了魔鬼…只为换来一把…捅向恩人…也捅向自己的…毒匕的…可怜虫…可恨鬼!”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身体猛地一软,再次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嘴角却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心碎的惨笑。
阁内一片死寂。只有她破碎的喘息声和门外越来越近的喊杀撞门声。
沈雁秋的自白,如同一场残酷的凌迟,将她血淋淋的伤口和扭曲的灵魂彻底剖开在所有人面前。那份被血仇驱使、主动拥抱黑暗、最终迷失自我的绝望,让愤怒化作了沉重的悲哀,让警惕化作了无言的叹息。
柳如烟抱着何济,泪水无声滑落,看着沈雁秋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悲悯。南宫柔身周的毒雾微微波动,幽潭般的眸子里杀意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慕容月紧握短匕的手微微松开,凤眼中只剩下茫然和难过。连花弄影抵在门后阴影里的身影,那冰冷的杀意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顾清欢背对着众人,身影挺直如松,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沈雁秋那句“不用悔”,像一根毒刺,更深地扎进了她本就鲜血淋漓的悔恨之中。
就在这时!
轰隆!!!
慕容别院那沉重的大门,终于在数名禁军高手的合力撞击下,轰然破碎!木屑纷飞!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照亮了门外黑压压一片、刀剑出鞘、杀气腾腾的官兵和数名气息强悍的禁军高手!
为首一名身着明光铠、面容冷厉的禁军统领,手持长刀,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阁内中央那被柳如烟抱在怀中、浑身浴血的身影,厉声喝道:
“逆贼何济!还不伏诛!”
“动手!”顾清欢眼中寒光爆射,厉喝出声!再无犹豫!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
咻!咻!咻!
三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不是来自花弄影的方向!而是来自阁内角落!三道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速度快到极致!目标,赫然是那破门而入、刚刚踏入门槛的禁军统领和他身侧两名气息最强的副手!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刀切牛油的声响!
那气势汹汹的禁军统领和他身侧两名高手,脸上的厉色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眉心处便同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们的身体猛地僵住!眼中的神采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黯淡!随即,如同三截失去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再无半点声息!
快!准!狠!
一击必杀!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收割了最强三人的性命!
这突如其来的、超出所有人理解范畴的狙杀,让门外汹涌的官兵和剩余的禁军高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断!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地上那三具眉心一点红的尸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阁内众人也惊呆了!连顾清欢都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乌光射出的方向!
只见角落里,一直昏迷不醒、被所有人忽略的沈雁秋,不知何时竟已挣扎着半坐起来!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通体黝黑、仅有巴掌大小的精巧手弩!弩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青烟!
她脸色惨白如鬼,嘴角不断溢出黑血,显然强行动用这最后隐藏的杀器,彻底引爆了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但她那双蒙尘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门外陷入混乱的官兵,嘴角,再次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惨烈而…快意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黝黑的手弩,艰难地、却带着某种仪式感地,用力抛向何济的方向!手弩在地上滑行了一段,最终停在距离何济不远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后深深地、复杂无比地看了一眼何济那张苍白染血的脸,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所有的力气耗尽。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嘴角,凝固着那抹惨烈而快意的笑容,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那双蒙尘的眼眸,缓缓地、缓缓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