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城“金驼商行”的粮队,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终于在天色将暮未暮时,卷着滚滚烟尘抵达瀚海之眼。领头的大掌柜“金算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此刻脸上却带着风尘仆仆的焦急和一丝难以置信的亢奋。
“慕容少主!幸不辱命!”金算盘跳下骆驼,声音嘶哑却洪亮,指挥着伙计们卸下堆积如山的麻袋,“肉干、馕饼、青稞粉,按您吩咐,第一批能调动的全在这儿了!后面还有三批在路上!十倍运费再加一成,您可真是我老金的活菩萨!”他搓着手,眼睛放光,仿佛看到的不是粮草,而是金山银山。
慕容月早已迎上前去,那份属于商界女王的从容气度再次回归。她扫了一眼粮草,满意地点点头,玉手一挥,自有守璧卫上前交接。“金掌柜辛苦,十倍运费一分不少,再加的这一成,是给伙计们的辛苦钱!让他们吃顿好的!后续粮草,务必尽快!”
“得令!您瞧好吧!”金算盘笑得见牙不见眼,干劲十足地指挥去了。
粮草的到来,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疲惫不堪的营地。炊烟袅袅升起,肉干的咸香、烤馕的麦香混合着青稞粥的暖意,弥漫在干燥的戈壁空气中。饿极了的守璧卫和何家子弟们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吞咽着食物,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笑容,连带着身上未愈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低落的士气,在这人间烟火气中,悄然回升。
“济哥哥,疏月姐姐醒了!”唐蜜儿像只欢快的小蝴蝶,从临时搭建的伤患营帐里飞跑出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何济正帮着一个断了胳膊的守璧卫正骨,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身影一闪便掠进了营帐。帐内光线柔和,林青萝和南宫柔正在整理药材。江疏月靠坐在简易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已经恢复了神采,只是右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在胸前。
“疏月!”何济几步跨到床前,毫不避讳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又轻轻搭上她未受伤的左腕脉门,仔细感受着脉象。磅礴的生机混合着玉玺残片的温润力量再次涌入,仔细探查着她体内的情况。片刻后,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痞痞的笑容,捏了捏江疏月冰凉的脸颊(虽然被对方冷冷地瞪了一眼),“脉象稳多了,就是还有点虚。放心,有哥哥在,保证你过几天又能活蹦乱跳,到时候哥哥陪你练刀,让你一只手!”
“谁要你让。”江疏月别过脸,声音清冷,但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臂,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倔强。
“嘴硬。”何济笑得更加灿烂,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颗裹着蜜糖的果子,递到江疏月嘴边,“喏,月儿大小姐刚弄来的蜜饯,甜得很,补气血。张嘴,哥哥喂你。”
“我自己来。”江疏月伸出左手去接。
何济手腕一翻躲开,故意板起脸:“伤患就要有伤患的觉悟!听话,张嘴!不然哥哥可要用强的了?”他作势要捏她鼻子。
江疏月被他这无赖样弄得无可奈何,又怕他真的动手,只得微微张开苍白的唇瓣。何济小心翼翼地将蜜饯送进她口中,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柔软的唇,两人都是一顿。何济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促狭。江疏月则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颤,默默咀嚼着那甜入心扉的滋味,冰冷的唇角似乎软化了一丝。
“啧啧啧,济哥哥偏心!只喂疏月姐姐!蜜儿也要!”唐蜜儿在一旁看得眼热,嘟着小嘴抗议。
“好好好,都有都有!”何济笑着又摸出几颗蜜饯,塞给唐蜜儿和林青萝、南宫柔,“青萝姐姐、柔儿,辛苦你们了,也甜甜嘴。”
林青萝温柔一笑,接过蜜饯:“何济弟弟有心了。”
南宫柔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济和江疏月之间的互动,红唇微勾:“侯爷这哄人的本事,可比毒术还厉害几分呢。”
“那是!”何济得意地一甩并不存在的刘海,“哥哥我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张脸和这张嘴!不然怎么哄得美人儿们团团转?”他故意朝南宫柔眨眨眼。
南宫柔掩唇轻笑:“侯爷这张嘴,怕是抹了蜜又淬了毒,让人又爱又恨。”
“柔儿妹妹这可就冤枉哥哥了!”何济立刻叫屈,“哥哥对美人儿,从来只有蜜,没有毒!不信你尝尝?”他作势又要掏蜜饯。
几人正说笑间,营帐外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琵琶声。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叮咚流淌,瞬间抚平了戈壁的燥热和营地的喧嚣,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悠悠然飘荡开来。
“是如烟姐姐!”唐蜜儿惊喜道。
何济眼睛一亮,对江疏月柔声道:“疏月,你好好休息,哥哥去听听曲儿,顺便鼓舞下士气。”又对林青萝和南宫柔道:“辛苦两位姐姐照看。”
他掀开帐帘走出。只见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旁,柳如烟一袭素雅长裙,怀抱她那把名贵的“焦尾”琵琶,端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橘红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绝美的侧颜,长长的睫毛低垂,神情专注而圣洁。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流淌出的音符时而如春风拂柳,温柔缱绻;时而如金戈铁马,激越昂扬。正是她改编过的《将军令》,融入了对将士的抚慰和对胜利的祈盼。
周围已经围坐了不少守璧卫和何家子弟,连正在啃馕饼的卫胤都放下了食物,凝神倾听。疲惫的面容在琴声中渐渐舒展,眼中的血丝似乎也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宁和重新燃起的斗志。琴音仿佛带着魔力,洗涤着连日征战的疲惫和伤痛,唤醒了深藏的热血。
何济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走到柳如烟身后不远处,斜倚在一架废弃的辎重车上,双臂环抱,静静欣赏着这月下仙音、火边佳人。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专注而柔美的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温柔。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寂静的戈壁夜空中回荡。片刻的沉寂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柳大家神技!”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听了柳大家的曲子,我感觉又能砍十个狂信者!”
“多谢柳大家!感觉伤都好了一半!”
将士们发自肺腑的赞叹声此起彼伏。柳如烟抱着琵琶,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温婉动人的浅笑:“诸位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烟微末技艺,能为大家略解疲乏,心中甚慰。”她的声音如同琴音般悦耳,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
“如烟!”何济这才笑着走上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这可不是微末技艺,简直是仙音妙手,回春圣术啊!我看比哥哥我的医术还管用!听你一曲,这帮糙汉子一个个眼冒绿光,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些骨头架子拆了当柴烧!”
他这夸张又接地气的比喻,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更加热烈轻松。
柳如烟被他当众夸得俏脸微红,眼波流转,嗔了他一眼:“侯爷惯会取笑人。如烟的琴,不过是锦上添花。将士们的勇武和侯爷的运筹帷幄,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诶,话不能这么说!”何济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帮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一缕鬓发,动作温柔而亲昵。柳如烟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闪,只是脸上的红晕更深,在火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何济看着她的眼睛,痞痞的笑容里带着真诚:“琴音入心,最能抚慰神魂。你看大家伙儿,听了你的曲子,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哥哥替兄弟们,谢谢你了。”他微微躬身,做了个有些夸张的揖。
“侯爷…”柳如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心头却涌起阵阵暖流和甜蜜。
“光嘴上谢可不行!”何济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凑近柳如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温热的气息:“等打完仗,哥哥给你‘单独’弹一曲‘凤求凰’作为报答如何?保证比你的琵琶…更动人心弦…” 那“单独”二字,咬得格外暧昧。
柳如烟只觉得耳根发烫,心跳如擂鼓,羞得差点把怀里的琵琶摔了。她不敢看何济那灼人的目光,慌乱地低下头,声如蚊呐:“侯…侯爷又胡说…”
“哈哈哈!”何济看她羞窘的模样,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这才转向众将士,朗声道:“兄弟们!粮草到了!柳大家的仙音也听了!精气神也足了!接下来,就该让那些不长眼的骨头架子和黑乎乎的丑八怪知道,招惹咱们的下场!大家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等箭矢火油一到,就是咱们反击的时候!”
“吼!吼!吼!” 群情激昂,士气如虹!吼声震得戈壁的砂砾都在微微跳动。
就在这时,负责了望的斥候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警示:“侯爷!卫统领!有情况!月牙泉方向!烟尘!大批人马!”
众人一惊,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何济眼神一凝,身形如电,几步便跃上附近最高的岩壁。卫胤、慕容月、唐蜜儿等人也迅速跟上。
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月牙泉方向,果然卷起一道明显的烟尘长龙,正朝着瀚海之眼快速移动!数量不少,速度极快!更让人心头一沉的是,在那烟尘长龙的前方,隐约可见几头巨大的沙虫轮廓在疯狂扭动开路!显然是残余的狂信者和沙虫,汇合了新的力量,卷土重来!
“这么快?!”慕容月俏脸微变,“我的第二批补给还在路上!”
“是冲着我们刚到的粮草来的!”卫胤握紧了刀柄,眼中寒光闪烁。
何济站在高处,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锐利。他并未惊慌,反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划动了几下,仿佛在感应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强大自信的痞笑。
“慌什么?”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下所有人的不安,“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正好,省得咱们去找他们了。传令下去!”
他语速极快,条理分明:
“一队!立刻加固粮仓外围防御!火油准备!敢靠近者,烧成灰!”
“二队!依托现有八阵图残余阵基和地形,设置弓弩伏击点!等他们进入射程,给我往死里射!”
“三队!保护伤员和柳大家她们,退入祖祠遗迹深处!”
“蜜儿!让你的小家伙们(蛊虫)去‘骚扰’那些沙虫的眼睛和关节!别让它们冲得太快!”
“月儿!你的第二批补给,特别是箭矢火油,最快要多久?”
慕容月立刻拨动“七宝玲珑算盘”,飞快计算:“‘飞马驿’的驮马队遭遇沙暴耽搁了,但‘沙蝎’佣兵团的分队去接应了!最快…最快也要后半夜才能到!”
“后半夜…”何济眼中精光一闪,“够了!拖住他们!等咱们的‘利齿’(指箭矢火油)一到,就是关门打狗的时候!卫大哥,正面防御交给你!”
“末将领命!”卫胤抱拳,立刻转身去布置。
何济安排完,目光再次投向那越来越近的烟尘长龙,眼神冰冷。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神色凝重的柳如烟,忽然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凑近她低语:“如烟,看来你的‘将军令’弹得还是不够‘狠’啊,这帮家伙居然还敢来。等会儿,再给哥哥弹一曲更猛的?给他们送送行?”
柳如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他言语中那份强大的自信和对自己毫不掩饰的依赖,心中的紧张竟莫名消散了大半。她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怀中的琵琶,眼神变得坚定而温柔:“好。如烟…愿为侯爷再奏一曲‘破阵乐’!”
“这才是我何济的红颜知己!”何济朗笑一声,豪气干云。他转身,对着严阵以待的守璧卫和何家子弟,声音响彻夜空:“兄弟们!准备接客!让这群不长眼的家伙,见识见识咱们瀚海之眼的待客之道!”
然而,就在这战云密布、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一阵极其突兀、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琴音?笛声?或者某种无法形容的、空灵缥缈的乐声,如同从九天之上垂落,又似从瀚海黄沙深处升起,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这乐声不同于柳如烟的琵琶,它没有任何曲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音符震荡,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意味!仿佛能直接撩拨人心最深处的某种情绪。
正准备弹奏的柳如烟,手指猛地顿在琴弦上,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何济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猛地抬头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那赫然是……白骨战车沉寂已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