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麒麟殿。
秦王政高坐于王座之上。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吕不韦自百官队列中昂然出列,声如洪钟:
“启奏大王!魏国勾连赵国,欲行合纵,此乃我大秦东出之大患!臣举荐一人,可为使臣,赴邯郸破其奸谋!”
秦王政的声音尚带几分少年人的清越,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相邦举荐何人?”
“臣之门客,甘罗!”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甘罗?那个年仅十二岁的神童?
“不可!”一声断喝,出言反对的是昌平君。
他面带忧色,躬身道:“大王,相邦!两国邦交,非同儿戏!遣一孺子出使,岂非示天下我大秦无人乎?赵王若因此轻视我大秦,反促合纵之成,则悔之晚矣!”
“昌平君所言甚是。”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正是秦王政的亲弟弟,长安君成蟜。
他向王座与相邦之位各一躬身,不卑不亢地说道:
“王兄,相邦。邦交乃国之颜面,使臣乃国之象征。甘罗虽有神童之才,然年岁尚幼,恐难服赵国君臣之心。若因此使赵人轻我大秦,以为我朝中无人,反致合纵之谋加速,岂非有负君国重托?此事体大,还望相邦三思。”
话音刚落,内史肆也出列了。此人乃是老臣,向来稳重,他的话分量极重:
“大王,国之大事,礼法为先。遣使十二岁之童,于礼不合,于法无据。若开此先例,恐乱朝纲!”
三位重臣,宗室、王亲、实权大臣,竟在同一时间联合发难!
一时间,殿内嗡嗡之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吕不韦身上。
吕不韦脸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他冷冷地扫过三人,最后目光定在秦王政身上,沉声道:“将在谋而不在勇,使在智而不在年!甘罗之才,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请大王决断!”
王座之上,秦王政沉默了片刻,他那沉稳而清晰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大,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议论声。
“诸卿之虑,寡人明白。相邦之荐,寡人也已听清。”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我大秦用人,唯才是举。既然相邦愿以身家为保,寡人便给甘罗这个机会。”
“传旨,命甘罗为使,赴赵破其合纵之谋。”
他的目光落在吕不韦身上,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相邦,寡人与满朝文武,静候佳音。”
“退朝。”
言毕,他霍然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各怀心思。
吕不韦躬身领命,心中却是一凛,而昌平君与成蟜等人则面色凝重。这一场朝议,看似是相邦赢了,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大王话语中那深藏的警告。
甘泉宫内,赵姬听着冬儿回报的朝会情形,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冷笑。
“好,好得很!本宫倒要看看,他吕不韦一手遮天的日子,还能有几时!”她抚摸着腕上一支温润的玉镯,凤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嫪毐不知何时已侍立在侧,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赵姬,这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显得格外郑重。
“太后,那位吕相邦,如丧家之犬。”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却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今日朝堂之上,他受百官诘难,昨日在甘泉宫中,他又在您面前失态。”
他缓缓上前,气息如丝,缠绕在赵姬耳畔:
“然而太后,这还不够。您今日所见的,是昌平君、是长安君的胜利,并非您自己的。”
他精准地刺中了赵姬内心深处的不甘,
“您能看到他受挫,却无法主导他的失败。”
“吕不韦麾下那把最锋利的刀,李斯。”嫪毐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
“您想让那把刀为您所用,为您披荆斩棘,就不能只以尊位示之。尊位,只能令其敬,不能令其畏,更不能令其忠。”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握成拳,仿佛已将天下权柄握于掌中:
“您需要有只听您一人号令的‘自己人’!您需要有能在朝堂上为您冲锋陷阵的‘爪牙’!如此,您才不只是大秦的太后,更是这大秦真正的主人!”
赵姬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你的意思是……”
“内史肆!”嫪毐眼中精光一闪,断然道,
“此人掌咸阳京畿,位高权重,却素来并非相邦一党。他今日敢在朝堂之上,以礼法公然与相邦相抗,便已说明其心可揽。此等重臣,正是太后您可用之栋梁!”
他顿了顿,用一种笃定无比的语气说道:
“臣早就听闻,内史肆对太后您心怀敬仰,早有投效之意,只是苦于相邦势大,不敢表露。今日之事,正是上天赐予您的良机!”
一旁的冬儿听到这里,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拉拢内史肆?这可是与相邦府公然为敌!嫪毐此举,是要将太后彻底推到吕不韦的对立面!
赵姬被嫪毐描绘的前景彻底迷住了。她仿佛已经看到,吕不韦众叛亲离,而那个让她心痒难耐的李斯,也只能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好!”赵姬猛地拍案而起,凤眸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与火焰,“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本宫要让吕不韦知道,这大秦,究竟是谁说了算!”
“臣,遵命!”嫪毐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阴冷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内史肆根本没有投效太后的意思。他今日在朝堂上的举动,不过是老臣的持重之论罢了。
但他就是要这么说!
他知道冬儿这个贱婢,一定会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到甘罗那里,再传到吕不韦的耳朵里!
一个本就中立的老臣,一旦被多疑的吕不韦打上“太后党羽”的标签,会是什么下场?
吕不韦会猜忌他,打压他,排挤他!
到那时,走投无路的内史肆,在自己的谋划下,除了真正投靠太后,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嫪毐,根本不是在“拉拢”盟友,而是在用吕不韦的手,为太后“制造”盟友!
冬儿垂着头,侍立在旁,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浑身冰冷。
她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间便布下惊天阴谋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