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李斯这番话,如同巨石投湖,激起了惊疑与抗拒。
“奸细?”
“这……未免太过了吧?”
“百将亥是我看着他从伍长升上来的,他怎会通敌!”
樊於期脸色惨白,旋即转为暴怒,他万万没想到,李斯竟能如此阴狠,直接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一派胡言!”樊於期怒吼道,
“李斯,你为推行酷法,竟敢如此构陷忠良,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审了便知!”李斯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转头对那百将厉声喝道,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是将功折罪,还是与奸贼同党,身死族灭?!”
“你自己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百将身上,等待他的选择。
百将亥浑身剧颤,他看着李斯冰冷无情的双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焦急的樊於期。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军正不必再逼我!”百将挺直了腰杆,直面李斯,
“末将……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全场死寂。
樊於期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百将,竟有如此硬骨头。一股混杂着感动、愧疚与豪气的热血直冲头顶。
他樊於期混迹沙场,讲的就是一个“义”字,怎能让手下兄弟替自己扛下这灭顶之灾?
他排开众人,大步走出,对着李斯一抱拳,声音沉雄如铁:
“李军正,不必为难一个百将了。此事,是我一人之意,与他人无关!”
他环视四周,朗声道:“亥,你没做错!我大秦的袍泽,就该守望相助!这天大的罪责,我樊於期一力承担!”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所有士卒的情绪!
“都督!”
“都督有义!”
那百将亥更是双目赤红,虎目含泪。他望着眼前这位甘为自己担罪的都督军法官,再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为了替自己凑齐晋爵所需的那最后一个首级,竟是自己敬重的樊都督亲自出手,杀戮了那对无辜祖孙!
都督为他而杀人,为他而玷污了军功,如今,更要为他而死!
一股比自己亲手犯下罪行更加沉重百倍的羞愧与负罪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不!!”亥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袍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
“是我!是我亥鬼迷心窍!攻城之后,我核算战功,只差一个首级便能晋爵!我看到那老翁带着孙子,是我起了杀心!此事,与樊都督无关!他只是……他只是不忍心看我因一时糊涂而受重罚,才替我遮掩!”
亥说完,脸上已满是泪痕,他对着樊於期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都督,亥……给您丢脸了!”
然后,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剑。
“我大秦锐士的荣耀,不容我这等鼠辈玷污!”
寒光一闪。
“噗嗤”一声,鲜血喷涌,亥当着所有人的面,横剑自刎!
尸体轰然倒地,温热的血浸湿了脚下的尘土。
“亥!”
“啊——!”
整个营地瞬间被引爆!群情激愤!
数百名甲士的眼睛都红了,他们看着亥的尸体,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斯,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大营烧毁!
“李斯逼死了我们的兄弟!”
“为了两个魏人,逼死我大秦的功臣!这是什么狗屁的‘义’法!”
甲士们手按剑柄,一步步逼近,杀气汇聚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向李斯。樊於期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此刻他被众人簇拥,竟成了这股怒火的旗帜。
一场哗变,迫在眉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斯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逼近的刀剑,一步步走向亥的尸体。
他蹲下身,伸出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掉亥脸上的血污与尘土,然后缓缓为他合上了那双不瞑之目。
整个过程,他神情肃穆,带着一种近乎祭祀般的庄重。
所有人的怒吼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们被李斯这反常的举动镇住了。
李斯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说,是我杀了他。”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
“错了!杀死他的,不是我,也不是《考功格》!正是你们奉为圭臬,实则足以杀人的‘袍泽之义’!”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你们以为,帮他遮掩,是为他好?你们以为,法不外乎人情,是兄弟情深?”
李斯指向亥的尸体,声音充满了痛惜与愤怒,
“正是这种‘小义’,让他心存侥幸,以为杀了人也能蒙混过关!正是这种‘人情’,让他犯下大错后,不知悔改,反而觉得理直气壮!最终,当他发现这份‘袍泽之义’也救不了他时,是无边的羞愧与绝望,杀死了他!”
“你们的‘义’,而是催命鸩毒!是你们,亲手把他推上了绝路!”
李斯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些原本愤怒的士兵,此刻脸上露出了茫然与痛苦。
“我立《考功格》,不是为了杀人!”李斯的声音再次拔高,
“正是为了不让更多像亥这样的袍泽,死于这种羞愧与绝望!我要让你们的每一分功劳,都清清白白,都足以荣耀门楣!而不是像这样,沾满了老弱的鲜血,最后只能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耻辱!”
“我,是要救你们!救你们的命,更要救我大秦锐士的魂!”
一番话,振聋发聩!
士兵们呆立当场,心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所取代,那是被点醒后的震撼,是对自身信仰的怀疑,以及……一丝对李斯所描绘前景的渴望。
樊於期站在人群中,脸色煞白。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李斯把他樊於期赖以立身的“袍泽之义”,彻底打成了毒害袍泽的“乡愿之贼”。
他惨笑一声,推开众人,走到李斯面前,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奉上。
“李军正……说得对。是我,害了亥。”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桀骜,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恨意,死死盯着李斯。
“我樊於期,认罪。但你记住,李斯,”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
“亥的命,我会记在你的账上。从今往后,我与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