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书房里,嬴政捏着那封从白狐皮夹层里取出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信纸边缘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上面柳湘湘清秀的字迹此刻看来却像淬了火的针,每一个字都扎得他心口发闷。
“樊於期……”他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当年成娇叛乱,他带着精锐冲出了包围圈逃跑了,本王念在他曾随祖父征战的情分,没下追杀令,他倒好,竟躲在燕国当起了‘义士’,还用自己的脑袋做投名状?
案上的青铜灯盏被他扫得哐当作响,灯油溅出几滴,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深色的渍痕。
侍立在旁的绿萝刚想开口劝慰,就见嬴政猛地一拍案几,玄色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疾风:“还有太子丹!本王念在燕赵唇齿相依,一再容忍他在边境滋扰,他竟敢派刺客入秦?真当咸阳宫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大王息怒。”绿萝躬身道,“荆轲一介匹夫,秦舞阳乳臭未干,即便真来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倒是燕国……”
“燕国?”嬴政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他既敢动杀心,就得有承受雷霆之怒的觉悟。跟韩非说,传令下去,让王翦将军的铁骑再往前压三十里,燕国边境若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踏平蓟城!”
“母亲?”嬴政猛地回头,见赵姬披着件月白披风站在门口,鬓边斜插着支珍珠步摇,在廊下灯笼的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晕。他脸上的怒意瞬间敛去大半,只是眉头依旧拧着,“您怎么来了?外面风大,仔细着凉。”
赵姬缓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案上的密信,又瞥了眼嬴政紧抿的唇,嘴角反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刚在花园里听老萨满说,今晚的星象有些意思,特来跟你说说。”
嬴政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小翠,手里抱着的秦王照骨镜。他挑眉:“这是?”
嬴政的目光在镜面上转了圈,忽然明白过来,母亲定是早就知道了荆轲的事。他刚要说话,就见赵姬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总说朝堂上的日子太闷?咱们就陪这位‘燕使’好好玩玩,让满朝文武也看看,什么叫自不量力。”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密信上“匕首淬毒”四个字上,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戏谑:“当年在燕国,阿瑶公主总说街头的猴戏有趣,今日咱们就让这位荆轲先生,在咸阳宫上演一出‘图穷匕见’的好戏,如何?”
嬴政看着母亲眼底狡黠的光,心头的怒火竟奇异地消了。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赵姬抱在膝头,听她讲市井里的说书先生如何编排帝王将相,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说着凶险的故事,眼里却总闪着这样的光。
“母亲想怎么玩?”他嘴角微扬,方才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运筹帷幄的从容。
“照骨镜能照见匕首,也能照见人心。”赵姬笑道,“咱们就让他演,演得越卖力越好。等他以为胜券在握时,再告诉他——这满堂文武,早就把他藏在地图里的小玩意儿看得一清二楚了。”
嬴政拿起那面照骨镜,镜面映出他眼底的笑意,与赵姬的眼神交叠在一起,竟有几分如出一辙的狡黠。“好,就依母亲的意思。”他将密信折好塞进袖中,跟身旁的绿萝说道,“让李斯安排下去,照骨镜就设在龙椅左侧的立柱后,角度要巧,既能让百官看清,又不能让荆轲察觉。”
一个月后,咸阳宫的大殿上果然热闹起来。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衣袂摩擦的窸窣声里,隐约能听见有人低声议论——燕国使者带着樊於期的首级和督亢地图来了,说是要献上土地,永结秦燕之好。
赵姬坐在嬴政身侧的凤座上,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瞟向龙椅左侧。
那里立着根盘龙金柱,柱后巧妙地藏着秦王照骨镜,镜面斜斜对着殿门,来人携带的器物但凡有夹层,镜中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宣燕国使者上殿!”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划破大殿的寂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先是荆轲捧着个黑漆木盒,里面盛着樊於期的首级,他身着玄色襕衫,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倒有几分气度。
紧随其后的秦舞阳捧着卷地图,只是少年脸色发白,握着卷轴的手指微微发颤,与传闻中“十三岁杀人面不改色”的模样相去甚远。
“草民荆轲,奉燕王与太子丹之命,特来向秦王献上督亢之地与叛将首级。”荆轲对着嬴政深深一揖,声音洪亮,目光却在大殿上飞快扫过,像是在丈量距离。
嬴政端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樊於期的首级?呈上来。”
内侍刚要上前,荆轲却道:“此等逆贼首级,理应由草民亲手奉上,以表燕国诚意。”他捧着木盒,一步步走向丹陛,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姬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前的人都听见:“这位壮士倒是心细,只是不知这盒子里,除了首级,还有没有别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