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驿馆里,檀香袅袅,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倒有几分安逸。
韩王捻着茶杯盖,看着案上那碟没动过的临淄糖酥,忽然叹了口气:“这田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赵王正用银簪挑着茶杯里的茶梗,闻言嗤笑一声:“他哪是在考虑,是舍不得那点虚名。你没见后胜看咱们的眼神?活像咱们抢了他的富贵似的。”
魏王放下啃了一半的临淄枣,枣核扔在碟子里“当啷”响:“昨日去稷下学宫,见那些博士还在争论‘秦乃虎狼之国’,我跟他们说秦地的百姓能吃饱饭,他们竟说我被秦王洗脑了——迂腐!”
“要不,咱们再去闯闯宫?”韩王放下茶杯,茶渍在锦袍袖口洇出一小片湿痕,“好歹跟田建同窗过三年,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走弯路。”
赵王拍了拍腰间的玉佩,那是嬴政赐的和田玉,触手温润:“闯就闯!我备了些秦地新产的粟米,让他亲眼看看,这粮食比齐地的糙米饱满多少。”
魏王起身理了理袍角,山羊胡翘得老高:“我带了本《秦律》手抄本,让他瞧瞧,人家治天下靠的不是鬼神,是章法。”
三人正说着,驿馆门被推开,柳城带着个小吏走进来,手里捧着卷书卷:“三位大王倒是清闲。柳姑娘他们在临淄城外散了粮种,已有百姓试种,都说长势比本地的好。”
“好!”韩王眼睛一亮,“这就叫事实胜于雄辩。走,现在就去王宫!”
此时的齐王宫,后胜正对着田建唾沫横飞:“大王!韩赵魏那三个都是降臣,他们的话能信吗?秦国人给点好处就把祖宗忘了,咱们齐国地大物博,水师又强,何必看嬴政脸色?”
田建捏着韩王送来的粟米,指尖捻着饱满的颗粒,犹豫不决:“可……可百姓这几个月买粮都要排队,后相国,仓库里的粮食真的够吗?”
“够!怎么不够!”后胜拍着胸脯,“臣早就备足了三年的粮,就算秦军打来,咱们守着临淄城,耗也能耗死他们!”
话音未落,内侍慌张来报:“大王,韩王、赵王、魏王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后胜脸一沉:“不见!就说大王身子不适——”
“后相国好大的威风。”韩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三人并肩走进来,赵王手里还提着个麻袋,“我们带了点秦地的新粮,想让大王长长见识。”
赵王解开麻袋,金黄的粟米滚出来,颗颗饱满,阳光下泛着油光。田建凑近一看,忍不住惊叹:“这……这粮食比咱们的糙米大一圈?”
“不止大,还耐旱。”魏王掏出《秦律》手抄本,“去年赵地闹蝗灾,就靠这粟米活了不少人。人家秦律里写得明白,官吏要是敢克扣粮种,直接砍头——哪像咱们,粮铺老板都敢把陈米掺沙子卖。”
后胜脸色铁青:“魏王休要胡言!齐地富庶,用得着跟秦国比?”
“富庶?”韩王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张帛书,“这是临淄城的物价单,盐价是秦地的三倍,布价是秦地的两倍——百姓手里的钱,够买几尺布?后相国敢说这叫富庶?”
田建看着帛书上的数字,手开始发抖。他虽昏聩,却也知道去年冬天,临淄城西有百姓冻饿而死,当时后胜说“是他们自己懒惰”,现在想来,怕是另有隐情。
“大王!”后胜急了,“他们这是挑拨离间!秦军要是来了,咱们的宗庙都保不住!”
“宗庙?”赵王指着窗外,“去年秦国修水渠,挖出魏地百姓埋在地下的祖宗牌位,人家秦王亲自下令,用檀木盒子装了送回来——你倒是说说,谁更在乎宗庙?”
田建的喉结滚动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容……容寡人再想想。”
韩王三人对视一眼,知道不能逼得太急。魏王拱手道:“大王慢慢想,明日我们再来。”
三人刚走出王宫,就见芸儿提着个食盒候在街角,见了他们便低声道:“柳大哥他们在城东粮仓附近布置好了,今晚就动手开仓放粮。”
“妥了!”赵王拍了下手,“等百姓尝到甜头,看田建还怎么犹豫。”
同一时刻,临淄城的渔市上,柳湘湘正帮着芸儿给渔民分鱼干。一个老渔翁捧着块刚烤好的鱼干,叹着气:“姑娘,你们秦地真有那么好?我儿子在水师当差,说后相国把军粮都倒卖了,换了些珍珠玛瑙给王后。”
柳湘湘接过鱼干,掰了一小块喂给旁边的猫咪,笑道:“大伯您看,这是秦地的曲辕犁图纸,翻地比咱们的老犁快两倍。下个月秦军就会送一批过来,谁要学,管饭还管工钱。”
“真的?”旁边的年轻渔民凑过来,“我爹去年种的麦子,一半都烂在地里,就是因为翻地太慢。”
宋瑜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水渠的样式:“还有这个,秦地的井渠,能把山里的水引到田里,天旱也不怕。”
正说着,张龙扛着个麻袋走来,扯开袋口:“看看这是什么!秦地的新棉种,织出来的布比麻布暖和,比丝绸结实,种出来咱们都能穿得起棉衣!”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原本的戒备渐渐变成了好奇。刘妈趁机道:“听说没?今晚城东粮仓要开仓放粮,管够!”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后相国的粮仓,能让咱们随便进?”
芸儿笑着眨眨眼:“谁说要经过后相国了?听说啊,是海神显灵,要给咱们指条活路呢。”
夜幕降临时,临淄城的风带着水汽的凉。城东粮仓外,后胜的私兵缩着脖子靠在墙角打盹,火把的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柳城带着几个精挑细选的渔民,猫着腰摸到粮仓后墙。张龙从怀里掏出根铁钎,三下两下就撬开了松动的墙砖,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
“动作轻点!”柳城低声道,率先钻了进去。粮仓里弥漫着陈米的霉味,囤粮的竹筐堆得比人高。他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分散开来,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割开竹筐,金黄的粟米倾泻而出。
“快!把袋子递进来!”墙外传来宋瑜的声音。
一袋袋粮食从洞口递出去,很快就被等在外面的百姓分完。有人忍不住欢呼,被柳湘湘一把捂住嘴:“嘘!想被抓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好!巡逻队来了!”柳城低喝一声,“撤!”
众人迅速从洞口撤出,混入夜色中的小巷。巡逻队赶到时,只看到敞开的粮仓和满地的米粒,还有几个捧着粮食哭的百姓。
“是……是海神显灵啊!”一个老婆婆跪在地上磕头,“秦地的神仙可怜咱们,送粮食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临淄。第二天一早,就有百姓拿着新粮种到田里试种,还有人跑到韩王等人住的驿馆,问秦地的学堂收不收孩子。
田建在宫里听说了开仓的事,气得摔了茶杯:“查!给寡人查清楚是谁干的!”
后胜慌了神,他昨晚刚倒卖了一批军粮,粮仓根本没那么多存粮,这“显灵”的粮食哪来的?他眼珠一转,凑到田建耳边:“大王,定是秦国人搞的鬼!想扰乱民心!”
田建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御花园的槐花开得正盛,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去大梁游学,韩王、赵王、魏王总拉着他爬城墙,说将来要“共分天下”。如今天下未分,他们却都成了秦臣。
“备车。”田建忽然道,“寡人要去驿馆。”
后胜一愣:“大王!您不能去啊!”
“闭嘴!”田建第一次对他厉喝,“寡人是齐王,还是你是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