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林壑的石穴内,最后一张“阴冥哨卫符”上的墨迹缓缓收敛,符纸表面流转的幽暗光泽如同活物般隐没。
萧尘林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将桌上绘制完成的各色符箓小心分门别类收起。
他站起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脆响。
《易容缩骨功》运转,身形肉眼可见地收缩、佝偻下去,肌肉线条变得瘦削,皮肤也染上了一层风吹日晒的粗糙感。
转眼间,那个身姿挺拔、气度沉凝的筑基修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带着几分狡黠、眼神却难掩疲惫与惶恐的瘦小灵农——李马的模样。
看着身上那套特意换上的、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朴素补丁的旧布衣,萧尘林微微皱了皱眉。李马被抓前东躲西藏,衣服应该更破烂些才对。
但他略一思索,还是放弃了再撕扯几道口子、抹上更多泥灰的打算。
《藏灵诀》悄然运转,将修为压制到炼气五层。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沉静无波。
离开石穴,他安排好青雷枭的去处,随后在山林边缘游荡。
他的灵识如同无形的蛛网铺开,轻易捕捉到了几队正在山林和田埂间搜索的赵家护卫。
这些护卫大多穿着统一的暗青色劲装,胸口绣着“赵”字,修为多在炼气六、七层,由一个炼气八层的小头目带领。
他们搜索并不算十分严密,显然认为躲藏的灵农已是瓮中之鳖,翻不起大浪。
萧尘林悄然靠近其中一队,藏身于一片茂密的灌木之后,屏息凝听。
“……周兄,你说赵坊主这番劳民伤财,大动干戈地搜捕这些灵农,到底图个啥?”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抱怨,“坊市里米价都翻倍了!以前一块灵石能买十三斤青玉灵米,现在五斤就要一块灵石!兄弟们这点俸禄,塞牙缝都不够!”
另一个护卫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神秘:“嘿,我倒是听坊市米行王掌柜喝醉了提过一嘴,好像跟赵家的祖传宝贝有关!听说那宝贝品阶高得很,赵家能出筑基老祖,全靠它养着呢!如今怕是……”
“噤声!”领头的炼气八层修士,被称作周耀的,立刻厉声打断,警惕地扫视四周,“赵家的事,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非常时期,管好自己的嘴!祸从口出不懂吗?坊主有令,抓人就是,问那么多作甚!”
先前抱怨米价的护卫苦着脸:“周头儿,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可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啊!百草殿的米价也涨疯了!赵家是给咱们发灵石,可这点灵石顶个屁用!兄弟们心里都有怨气……”
周耀脸色阴沉,呵斥道:“有怨气也给我憋着!做好分内事!走,去西边林子看看,据说昨天有人在那边看到人影!”
听着他们的对话远去,萧尘林心中的猜想又清晰了一些。
赵家疯狂抓捕的根源,并非赵东瀚自身出了状况,而是赵家某种赖以生存的“祖传宝贝”——极可能就是某种传承灵植——出了问题!
这灵植品阶不低,甚至关系到赵家筑基修士的诞生,难怪赵家不惜一切代价,近乎自毁根基也要集中所有灵植师的力量去解决!
这个信息让他打消了原本一个念头——易容成赵家护卫混进去。
护卫身份低微,根本接触不到那株神秘的灵植,混进去意义不大。
反而是以灵农的身份被抓进去,更有可能接近那神秘灵植。
“祖传宝贝…神秘灵植…”萧尘林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样的灵植,能让赵家如此失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不惜做到断绝坊市根基的地步?”强烈的好奇心被勾起。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他故意弄出一点树枝折断的声响,然后猛地从藏身的灌木丛后“惊慌失措”地窜了出来,朝着与周耀小队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窜。
一边跑,一边还刻意地大口喘着粗气,脚步虚浮踉跄。
“谁?!”周耀小队立刻被惊动。
“在那!有个漏网的!”一个眼尖的护卫立刻指向萧尘林的背影。
“炼气五层?哼,跑得掉吗!”周耀冷笑一声,身形如电般射出,速度远非萧尘林伪装的“李马”可比。另外两名护卫也迅速包抄过去。
萧尘林回头瞥了一眼,一个“不慎”,被突出的树根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沾了满身的泥土枯叶。
“饶命!仙师饶命啊!”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想往前爬“小的……小的就是个种地的!求求仙师放过小的吧!”
周耀几步就追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萧尘林,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丝完成任务的不耐:“跑?往哪跑?登记在册的灵农李马是吧?躲了半个月,总算逮到你了!带走!”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萧尘林从地上拽起来,动作粗暴。
萧尘林配合地发出一声痛哼,脸上满是泥土和恐惧,身体“无力”地挣扎着,口中不断哀求:“仙师开恩!仙师开恩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再聒噪打断你的腿!”一个护卫恶狠狠地威胁道,取出一条闪烁着微弱禁制光芒的黑色绳索,利落地将萧尘林的双手反剪捆住。
绳索勒紧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力量试图侵入经脉,但被萧尘林体内精纯的灵力轻易化解于无形,表面上看,只是让他身体一僵。
“带走,押回执法堂!”周耀挥挥手,看都不再看这“捕获的猎物”一眼。
萧尘林被推搡着,踉跄前行,向着赵家执法堂前去。
大地獭坊市比他离开时更加凋敝,店铺大多关门歇业,街上行人稀少,个个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压抑的气息。
偶尔有巡逻的赵家护卫经过,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路人。
最终,他们被押送到了位于坊市中心的执法堂。
这座原本象征着坊市秩序的建筑,如今更像是一座阴森的监狱。
高大的石墙环绕,门口站着数名气息彪悍、眼神锐利的赵家护卫,修为都在炼气七层以上。
走进执法堂内院,萧尘林心中一凛。
院内空间不小,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冷清。
稀稀落落地站着或蹲着几十号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大多气息微弱,修为在炼气初期到中期不等,正是被赵家强行“请”来的灵植师和灵农。
院子尽头,原本的执法堂正厅台阶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椅。
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中年修士,面容方正,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
其周身隐隐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清晰地显示着筑基期的修为——虽然只是筑基一层,但在这偏僻破败的大地獭坊市,已是足以横着走的顶尖存在之一!
此人正是赵家核心人物之一,负责看守此地的赵启铭。
一个管事模样的赵家修士快步走到赵启铭座前,躬身禀报:“启铭大人,今日……只‘请’到了这些灵农和灵植师。”
赵启铭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内这群惊弓之鸟,眉宇间那抹愁云更浓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道友,”他开口,“赵家此番‘请’诸位前来,实属迫不得已,还望诸位体谅。我赵家如今遭遇了一点小小的……燃眉之急,需要仰仗诸位在灵植一道上的精湛技艺,集思广益,共克时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诸位放心,赵家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若能助我赵家解决此难,赵家必奉诸位为上宾!功法、灵石、丹药,甚至我赵家珍藏的某些灵植秘术,皆可倾囊相授!此乃赵某代表家主赵东瀚,对诸位的郑重承诺!”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配上他那筑基修士的身份和营造的温和姿态,若是无知者听了,或许真会信上几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院中的灵农灵植师们,低下头瑟瑟发抖,眼中则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他们亲身经历了被如狗般追捕,亲耳听着同伴在集中关押后消失无踪的传闻,此刻听着赵启铭这虚伪至极的“承诺”,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终于,一个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大、修为不过炼气四层的老灵农,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悲愤,猛地抬起头,老眼死死盯着台阶上的赵启铭,嘶哑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笑话!好一个‘请’字!说得真是冠冕堂皇!赵家行事,分明是行那营营苟且、强取豪夺的龌龊勾当!把我们像牲口一样抓来,关押在此!现在倒来假惺惺地说什么‘上宾’、‘倾囊相授’?呸!我老汉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聒噪!”
老农的话音未落,赵启铭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他甚至连手都没抬,仅仅是冷哼一声,一股沛然莫御的筑基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轰然砸向那出声的老农!
“噗——!”
老农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弓起,,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所有灵农灵植师都惊恐地低下头,身体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尘林也“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得更低,但隐藏在阴影下的双眸,杀意如同实质般翻涌!
此人……虚伪至极,狠毒如蛇!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耻的话,行着最凶残的事!
赵家行事,果然已经毫无底线!
赵启铭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冷漠地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刚才赵某的话,想必诸位都听清楚了?也由这位道友‘以身作则’,为诸位说清了此地的规矩。”
“今日夜色已晚,诸位想必也乏了。就请在赵家这执法堂后院,委屈一宿吧。”他挥了挥手,,“来人,带他们去地牢休息。明日一早,自会有人通知诸位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