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出乎意料地整洁宽敞,甚至称得上舒适,与原以为的牢狱景象大相径庭。
更令人惊愕的是,赵家护卫随后竟送来了精致的灵食:热气腾腾的灵米饭,点缀着几片蕴含微弱灵气的肉脯,还有一壶清澈的灵泉水。
“断……断头饭……这是要送我们上路了吗?”一个年轻些的灵农看着眼前的饭食,嘴唇哆嗦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这一哭,仿佛打开了闸门,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绝望瞬间爆发,厢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啜泣声。
许多人看着食物,眼神空洞,不敢去碰。
萧尘林混在人群中,心中亦是微凛。
赵家这番作态,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比单纯的酷烈手段更显诡异。
他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厢房区域,瞬间锁定了角落里一个熟悉的气息——李宝。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憔悴许多,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些不明显的淤痕,但精神尚可。
然而,反复探查数遍,确实没有感应到栗心治的丝毫气息。
护卫们送完食物,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群惊弓之鸟,丢下一句“老实待着”,便锁上外间的大门离开了。
沉重的门栓落下声,让哭泣声都停顿了一瞬,。
萧尘林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靠近了缩在角落的李宝。
“李马!”李宝一看到“弟弟”,眼睛立刻红了,带着浓浓的愧疚和疲惫,一把抓住萧尘林的胳膊,声音沙哑低沉,“是哥哥不好,连累你也……也被抓进来了!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啊!”他的手因为激动和恐惧微微颤抖。
萧尘林眼神微凝,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神识再次扫过整个厢房以及附近区域。
确认除了这群灵农,再无任何隐藏的监视法阵或潜伏的耳目后,他才放下心来。
一层无形的、带着微弱空间涟漪的屏障悄然笼罩了他和李宝两人——正是【止声咒】。
“李宝,”萧尘林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是我,萧尘林。李马很安全,他现在不在坊市。”
“什……什么?”李宝猛地瞪大眼睛,抓着萧尘林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撞到墙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谬,“李马你……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尘林兄弟他……他可是通过了百草殿认证的正式灵植师,前途无量,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早就不一样了!你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萧尘林知道光靠言语无法取信,他一把拉住李宝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拽地带进了厢房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借着昏暗的光线遮挡。
“看仔细。”萧尘林低声道。
下一刻,在李宝惊骇的目光中,眼前这个瘦小、狼狈、脸上带着泥土和惶恐的“李马”,身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佝偻的身躯瞬间变得挺拔如松,粗糙的皮肤变得光洁,脸上惶恐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李宝记忆深处那张清俊沉稳、眼神锐利的面孔——正是萧尘林!
“尘……尘林兄弟?!”李宝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萧尘林没有停留,几乎在显露真容的瞬间,身形再次如水波般扭曲变化,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瘦小的“李马”模样。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闪电。
“现在信了?”萧尘林看着几乎石化的李宝。
李宝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好半晌才从那极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恢复“李马”样貌的萧尘林,眼神从惊骇慢慢变成了狂喜和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他一把抓住萧尘林的手,声音都在发颤:“信!信了!老天爷!尘林兄弟,真的是你!你怎么……你怎么会……”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此事说来话长,李马确实安全,我此来另有目的。”萧尘林打断他,神色凝重,“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李宝,我问你,被抓来的人里,可有一位姓栗的灵植师?年纪不小,应该是个二品灵植师。”
李宝闻言,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
他努力回忆着:“栗……栗姓的灵植师?有!有的!尘林兄弟,你说的是栗老吧?”
“对,栗心治!”萧尘林眼中精光一闪。
“栗老……唉!”李宝重重叹了口气,“栗老他是最早一批被‘请’来的。说起来,老汉我以前在灵地种青玉灵米时,还蒙栗老指点过几手嫁接除虫的诀窍,他老人家心善,从不嫌弃我们这些低阶灵农。所以在这里碰见,他还偷偷塞给了我一张符箓……”
李宝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贴身的口袋中,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
符纸色泽幽暗,上面绘制的符文繁复而诡异,隐隐散发着阴寒之气——正是萧尘林亲手绘制的【阴冥哨卫符】!
“栗老说,这符箓威力不小,关键时或能保命,但我这微末修为……根本驱动不了它,只能当个念想贴身藏着。”李宝眼神黯淡。
“后来呢?栗老现在人在何处?”萧尘林的心沉了下去。
“栗老他……”李宝的声音低沉下来,“大概十天前吧,赵家那个筑基修士,赵启铭,亲自带人来挑人。他们专挑灵植技艺高的,尤其是那些有品阶认证的。栗老当时就被点了名。”
“他老人家性子也倔,当场就质问:‘老夫虽修为低下,却也是百草殿授予的二品灵植师!在外面,同道见了也得尊称一声栗老!你们赵家行事如此霸道,强行掳人,还要如此折辱吗?放开!老夫自己会走!’”
李宝模仿着栗心治当时悲愤的语气,继续说道:“赵启铭那厮只是冷笑,根本没理会。两个护卫上前就要强行架走栗老。栗老挣扎了几下,但修为差距太大……唉!最后,栗老是被他们半押半拖地带走的。”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听说……听说被带走的人,都被送去了赵家内院深处一个叫‘育灵苑’的地方,但具体是死是活……就没人知道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担忧。
萧尘林接过那张【阴冥哨卫符】,指尖感受着符纸上残留的微弱灵力波动,属于栗心治的气息早已消散,只剩下符箓本身的阴冥之力。
“育灵苑……赵家内院深处……”萧尘林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信息点。
看来,赵家那株神秘的“祖传灵植”,极有可能就藏在那所谓的“育灵苑”中!
赵启铭刚才在院中的虚伪表演,那老农的惨死,栗心治的失踪……赵家为了那株灵植,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行事狠辣决绝,毫无底线。
“李宝,这张符箓你收好,贴身藏紧,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显露。”萧尘林将符箓郑重地交还给李宝,“安心待着,保护好自己。栗老的事,还有大家的事,我会想办法。”
李宝看着萧尘林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光,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力量,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他用力点头,紧紧攥住了符箓:“尘林兄弟,你……你一定要小心!赵家……太可怕了!”
萧尘林微微颔首,撤去了【止声咒】。
一夜无话,死寂的厢房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偶尔的啜泣。
萧尘林盘膝坐在角落,心神沉入丹田,《五炁明镜诀》悄然运转,精纯的五行灵力在经脉中如江河奔涌,滋养着灵体境二层的身躯,同时巩固着筑基三层的修为根基。
【修为:筑基三层 12\/100】
晨曦透过窗棂,沉重的门栓声“哐当”响起。
赵启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墨绿锦袍,但脸上的疲惫与焦躁比昨日更甚,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扫过屋内每一张惶恐的脸。
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眼神冷漠的护卫。
“诸位,”赵启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新的一天开始了。赵家好吃好喝地招待各位,想必昨夜也休息得不错。那么,今日,便是诸位回报赵家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视,无形的压力让许多人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老夫有求于各位,还望各位灵植师能自告奋勇,毛遂自荐。”
他的语气仿佛在商量,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赤裸裸的威胁,“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也免得……伤了和气。”
他向前踱了一步,声音陡然转冷冰:“记住,赵家,不养废人!”
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人敢抬头,更没有人敢出声。
昨日老农惨死的景象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头。
角落里,一个看起来胆子稍大的中年灵植师,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蝇地问了一句:“赵……赵仙师……您总得告诉我们要做什么事吧?我们……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嗯?”赵启铭的目光瞬间如同两道利箭,钉在那人身上。
那灵植师吓得浑身一抖,差点瘫软在地。
“老夫行事,还需要向你交代?”赵启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整个厢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管好你自己的事!再多嘴,后果自负!”
仅此一句,便彻底掐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疑问。
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众人淹没。
赵启铭冷哼一声,显然对无人主动站出来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
“行吧,既然无人自愿前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挑选牲口,“那老夫便亲自点几个名字。”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手指随意地点着:
“你,你,还有……那个角落里的,对,就是你。”他的手指,不偏不倚地点中了正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李宝!
李宝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绝望。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李马”,眼神里是无助的哀求。
萧尘林心中一凛。
不能让李宝去!李宝修为太低,灵植技艺也远不足以应对赵家那神秘灵植的问题,此去九死一生!
就在赵启铭身后的护卫准备上前抓人时,萧尘林猛地从人群中跨出一步,挡在了李宝身前。
“仙……仙师!仙师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瘦小身影上。
“嗯?”赵启铭眉头微蹙,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你有何事?”
“仙师明鉴!”萧尘林深深躬下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哭腔,“仙师大人!我哥哥李宝他身子骨弱,前些日子为了躲避追捕,在野地里受了风寒,至今未愈,灵力都运转不畅!您看他这脸色,他去了怕是也帮不上仙师大忙啊!”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李宝那确实因惊吓而毫无血色的脸。
“小的……小的李马!”他猛地抬起头,“小的虽然修为不高,但打小力气大,人也机灵,伺候灵植也算勤快!小的愿意替哥哥去!求仙师开恩,让我替哥哥去吧!我哥哥他真的不行了,去了也是浪费仙师的时间啊!”
李宝在一旁,又惊又急又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说什么,却被萧尘林用眼神死死压住。
赵启铭的目光在“李马”那张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确实记得这个昨天刚抓来的小灵农,练气五层,气息不稳,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他扫了一眼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李宝,确实一副病弱之相。
对他来说,抓谁去都一样。
眼前这个叫李马的,虽然修为低微,但主动请缨,至少看起来比那个病恹恹的李宝强点,也省得他再费口舌。
至于兄弟情深?在赵家当前的危机面前,不过是蝼蚁间可笑的挣扎罢了。
“哼,”赵启铭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眼神冷漠地扫过萧尘林,“但愿如此。若你去了也毫无用处,后果……你和你哥哥,一起承担!”
他不再看这对“兄弟”,对着护卫一挥手:“带走!”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两名护卫上前,毫不客气地推搡了萧尘林一把:“跟上!”
萧尘林踉跄一步,回头飞快地看了李宝一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低着头,混在被点名的另外几个面如死灰的灵农灵植师中间,被护卫押着,跟在赵启铭身后,走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