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心裹着那件深青披风,引着萧尘林穿过几重院落,径直来到贺府主宅一间灯火通明的卧房外。
贺守山果然未睡,正焦躁地在房门外踱步,眉宇间郁结的愁云几乎化不开。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到女儿时,明显一愣。
“小莲?不是让你早些歇息吗?怎么……” 贺守山话未说完,目光触及萧尘林平静的面容,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惊蛰真人!您…您怎么来了?可是小莲不懂事,扰了真人清修?” 他带着些许惶恐,狠狠瞪了贺莲心一眼。
贺莲心被父亲一瞪,本就未干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低下头不敢言语。
“贺家主不必责怪。” 萧尘林抬手虚扶,声音平淡,“听小莲姑娘提及尊夫人之事,左右无事,便过来看看。或许…能瞧出些端倪。”
贺守山闻言,声音都有些发颤:“真人…真人高义!守山实在是…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愁容更甚,“内子贺云岚,月余前在落霞集西北的‘迷瘴谷’边缘被族人发现昏迷,带回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终日浑浑噩噩,时而清醒片刻,也多是胡言乱语,认不得人。最可怕的是,她的修为…竟从筑基一层巅峰,一路跌落,如今已不足练气九层!且仍在缓慢倒退!”
“我贺家倾尽全力,延请城内丹师、医师,甚至求购了二品的清心镇魂符箓,皆言是邪祟侵体,却束手无策,查不出根源所在!眼看她气息日渐衰败,根基动摇…守山…守山心如刀绞啊!”
“根源不明,确是棘手。” 萧尘林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先看看尊夫人情况。”
“是是是!真人快请!” 贺守山连忙推开房门。
房内陈设雅致,烛火通明。
卧榻之上,一位面容苍白憔悴、双目无神呆望着帐顶的中年妇人静静躺着,正是贺家主母贺云岚。
她气息微弱而紊乱,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死寂之感,与筑基修士应有的生机勃勃截然相反。
萧尘林缓步走到床榻前,贺守山和贺莲心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尘林并未立刻去探脉象,而是悄然运转起【灵眼术】。
双瞳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光悄然亮起,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色彩,化为由纯粹能量和生命气息构成的流动图谱。
贺云岚的身体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片黯淡的灰败之色,且正被一股阴冷、污秽的暗绿色能量不断侵蚀、蚕食。
这暗绿能量的源头……
萧尘林的目光穿透血肉,最终牢牢锁定在贺云岚的丹田气海深处!
在那里,并非预想中的邪祟鬼影,而是……一株极其诡异的植物幼苗!
此物不过寸许高,通体呈现一种令人心悸的墨绿与惨白交织的色泽,形态扭曲,仿佛某种异变的藤蔓。
它没有叶片,只有几根细如发丝、却深深扎入贺云岚丹田气海壁障的惨白色根须!
这些根须微微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灵力与生命本源!
噬魂妖蔓! 一个凶名赫赫的名字瞬间浮现在萧尘林脑海!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且歹毒的四品邪道灵植!
它并非天生地养,而是由某些修炼邪功的大能,以秘法培育或异变而成,专门寄生在修士体内,以宿主的灵力、神魂乃至生命精华为养料!
幼苗期潜伏极深,一旦成熟,便会瞬间爆发,将宿主吸噬一空,结出蕴含庞大邪能的妖蔓果实!
难怪寻常丹师、符箓无效!
这根本不是什么外邪入侵,而是体内寄生了致命的毒瘤!
这妖蔓幼苗的灵智虽极其微弱,却已具备了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同归于尽的凶性!
它那看似柔弱的根须,已与贺云岚的丹田、紫府形成了某种共生又寄生的诡异连接。
若强行以灵力或雷法将其逼出或摧毁,这妖蔓幼苗必然会在死亡的瞬间,引爆它汲取的所有能量以及自身蕴含的剧毒邪能,连同贺云岚的丹田、紫府一同炸得粉碎!神仙难救!
棘手!非常棘手!
萧尘林眉头紧锁,眼中精光闪烁,飞速思索着对策。
强行拔除是死路一条。
用温和的生机滋养?那只会加速妖蔓的成长!隔绝灵力?贺云岚自身也需要灵力维持生命,且妖蔓已扎根,隔绝谈何容易!
贺守山父女见萧尘林面色凝重,久久不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贺莲心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问道:“真人…我娘她…”
萧尘林缓缓收回目光,眼中的灵光敛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贺莲心,而是看向贺守山,沉声问道:“贺家主,尊夫人被发现之地,‘迷瘴谷’…是何所在?”
贺守山一愣,连忙回答:“回真人,迷瘴谷在落霞集西北约三百里,常年被一种淡紫色的毒瘴笼罩,瘴气能侵蚀灵力护罩,颇为凶险。谷内多生些阴寒属性的灵植和毒虫。内子出事前,似乎是为了寻找一种只在迷瘴谷深处才有的二品阴属性灵草‘寒髓花’,用于炼制一种辅助突破瓶颈的丹药…” 他说着,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迷瘴谷…紫色毒瘴…” 萧尘林若有所思,这环境,倒是极有可能孕育或藏匿这种邪异的噬魂妖蔓种子。
贺云岚很可能是在采集寒髓花时,不慎被此物寄生。
“真人…内子她…究竟…” 贺守山见萧尘林沉吟,忍不住再次追问。
萧尘林目光重新落回贺云岚身上,语气凝重:“尊夫人并非寻常邪祟侵体,而是…体内寄生了异物。”
“异物?!” 贺守山父女同时惊呼,脸色煞白。
“一种极其歹毒的邪道灵植幼苗——噬魂妖蔓。” 萧尘林没有隐瞒,“此物扎根于她丹田气海,吞噬其灵力、生机,并与其丹田、紫府形成了共生死结。强行拔除,必死无疑。”
“啊!” 贺莲心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贺守山一把扶住。
贺守山亦是眼前发黑,嘴唇哆嗦着:“噬魂妖蔓?!那岂不是…无解?!”
“也并非全无办法。”
两人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此物虽有微弱灵智,但终究是初生幼苗,灵智懵懂,只知本能地吞噬和自保。”
“其根须虽已连接要害,但强度有限。关键在于,如何在不刺激它引爆自身的前提下,切断它汲取养分的根源,并让其‘主动’松开那些致命的根须…”
他心中已有计较。
“贺家主,小莲姑娘,你们退后些,保持安静,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打扰。” 萧尘林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多谢真人!一切拜托真人了!” 贺守山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拉着女儿退到房门口,紧张地捂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萧尘林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波澜,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柔和的木属性灵力,运转起【青帝问心诀】。
此法可聆听草木情绪,亦可传递安抚意念。
这缕温和如春日暖阳的生机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贺云岚体内,避开了妖蔓的主要根须,缓缓拂过那株邪异的幼苗。
“嗡…” 噬魂妖蔓幼苗顶端的微弱意识似乎感受到了这股精纯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生机,贪婪的吞噬本能被稍稍唤醒。
它本能地将这根须缠绕上来,想汲取这股力量。
成了!初步安抚有效!萧尘林精神一振。
就在妖蔓幼苗的根须被这缕温和木灵力吸引的瞬间,萧尘林另一只手闪电般掐诀!【转轮手】!
此法可轮转生机!他并非抽取贺云岚的生机,而是作用于妖蔓幼苗本身!
“嘶——!” 妖蔓幼苗那微弱的意识猛地爆发出充满惊恐和痛苦的意念波动!
它感觉自身辛苦积攒的生命本源正在被强行抽离!
就在妖蔓幼苗因本源被抽而惊恐躁动、本能地想要收缩根须自保的刹那!
萧尘林操控的那缕温和的木属性灵力,陡然爆发出无比诱人的、远超之前的精纯生命气息!
一边是自身本源被飞速抽离的灭顶之灾,一边是触手可及的、足以弥补甚至超越损失的庞大生机诱惑!
那懵懂而贪婪的妖蔓幼苗灵智,在恐惧和诱惑拉扯下,瞬间做出了最符合其本能的抉择——放弃那难以维系、即将枯竭的“旧巢穴”,全力扑向眼前唾手可得的“新生之源”!
嗤嗤嗤!
那些深深扎入丹田壁障和灵力核心的惨白色根须,猛地从依附处收缩、抽离!
就是现在!
萧尘林眼中厉芒爆射!
“出来!”
他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点在贺云岚丹田位置!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道墨绿与惨白交织的扭曲光影,裹挟着浓郁的邪气,被硬生生从贺云岚丹田处逼了出来!
那光影离体的瞬间,便化作一株寸许长的、形态狰狞的妖蔓幼苗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扑向萧尘林操控的那团诱人的木灵力光球!
“哼!孽障!还想作祟?!”
萧尘林冷哼一声,早有准备!他屈指一弹!
一点细小却凝练到极致、蕴含着至阳至刚破邪之力的金色雷光——【乾阳雷印】的微缩版——瞬间射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扑来的妖蔓虚影!
“滋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湮灭声。
那扭曲的妖蔓虚影,在煌煌乾阳天雷之下,瞬间被净化得干干净净,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数息之间!
卧榻之上,贺云岚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上瞬间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迅速褪去,变得蜡黄,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死寂之气,却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消散!
她原本微弱紊乱的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不堪,却奇迹般地停止了倒退,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自身的灵力波动在缓慢复苏!
“娘!” 贺莲心第一个扑到床边,泪水夺眶而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身上那股让她心悸的阴寒消失了!
贺守山也冲到床边,灵识探入妻子体内,顿时激动得浑身发抖!
那如同附骨之疽、蚕食生机的邪异源头,真的消失了!
虽然妻子此刻元气大伤,修为暴跌至练气八层左右,根基也受损严重,但只要好生调养,性命无忧,甚至修为也有望慢慢重修回来!
“噗通!” 贺守山转身,对着萧尘林纳头便拜,声音哽咽:“真人再造之恩!守山…守山无以为报!贺家上下,愿为真人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莲心也连忙跟着跪下,泣不成声。
萧尘林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脸色略显苍白。
方才看似简单的几步操作,实则耗损了他大量心神和灵力,尤其是同时操控【青帝问心诀】、【转轮手】和【乾阳雷印】,对灵识的消耗极大。
“贺家主请起。尊夫人邪源已除,但元气大伤,根基受损,需静养调理,辅以温养丹田、补益神魂的丹药,切不可急于求成。” 萧尘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另外,那迷瘴谷深处,恐仍有此邪物之种,告诫族人,万勿再轻易涉足险地。”
“是!守山谨记真人教诲!” 贺守山连忙应下,看着萧尘林略显疲惫的神色,心中更是感激。
这位惊蛰真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手段更是神乎其技!
萧尘林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方才妖蔓消散之处。
那缕青烟已然散尽,但在他的感知中,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邪异气息,被自己乾坤袋中某件物品…不,是某个被玉盒层层封印的东西,悄然吸收了一丝?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那三颗神秘种子中的某一颗?它们竟对此等邪祟气息有反应?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并非探究之时。
他对贺守山道:“此间事了,萧某便回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