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帐篷外,是新兵们疲惫的鼾声和巡逻队甲叶摩擦的轻响。
秦薇薇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那两个活着的鞑子,像两道阴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全歼哨探,上报军功,这是何等的大功。
可秦烈,却私藏了两个活口。
欺上瞒下,这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名。
张渝山若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这个拿捏秦烈的机会。
她只要将这个消息送出去,秦烈辛苦建立的一切,便会瞬间崩塌。
可她不能。
上头的命令是详查,而不是毁掉他。
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东西,炼钢的秘法,练兵的奇招,还有那神出鬼没的战术……这些,才是上头真正感兴趣的。
秦薇薇翻了个身,帐篷帘外,两名亲卫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布幔上,一动不动,像两尊门神。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秦烈的掌控之下。
……
翌日。
秦薇薇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物,走出了帐篷。
她没有去管秦烈那身染血的战甲,只拿了些他换下的寻常布衣。
“嫂子,这种粗活让俺们来就行了!”一名亲卫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接过木盆。
“无妨。自家男人的衣裳,总要亲手洗才安心。”
秦薇薇浅浅一笑,声音温婉,那亲卫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挠着头退到了一边。
她抱着木盆,缓步走到操场旁的水井边。
新一天的操练已经开始,白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秦薇薇将衣物浸入水中,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着痕迹地搜寻着。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两个鞑子。
忽铁和元温,他们正和几个军卒一起,被罚在操场上扛着巨大的圆木做蹲起,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皮袄,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秦薇薇收回视线,专心搓洗衣物,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
一个时辰后,操练暂歇。
浑身是汗的军卒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秦薇薇将洗好的衣物晾上绳子,又从食盒里取出昨日剩下的桂花糕,走到那名曾被秦烈逼着杀俘的年轻军卒面前。
“看你年纪不大,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军卒正抱着水囊猛灌,见秦薇薇走来,吓得差点把水囊都丢了,连忙站起身。
“俺……俺叫狗蛋。”
“吃块点心吧,看你累的。”秦薇薇将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
狗蛋看着那精致的糕点,又看看秦薇薇那张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嫂子……这……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就当嫂子赏你的。”
秦薇薇将桂花糕硬塞进他手里,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我看那两个鞑子,怎么也跟着你们一起操练?秦把总不怕他们跑了?”
狗蛋一听,连忙将桂花糕揣进怀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跑?他们腿上都拴着铁链呢!白管队说了,谁敢不卖力,晚上就没饭吃,还得挨鞭子!”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不过也怪,秦把总不杀他们,反而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操练得狠了点。俺听白管队他们私下里说,秦把总这是要……要……”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个词。
秦薇薇心中一动,柔声引导。
“要什么?”
“好像是叫……以夷制夷?”
狗蛋终于想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佩服。
“对!就是这个词!白管队说,秦把总神机妙算,留着这两个鞑子,将来有大用处!”
以夷制夷!
秦薇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好大的手笔!
他竟是想将这两个鞑子收为己用!
就在她想继续深问时,白彪那洪钟般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狗蛋!磨蹭什么呢!滚过来继续操练!”
狗蛋吓得一哆嗦,冲秦薇薇感激地笑了笑,转身就跑回了队伍。
秦薇薇站在原地,缓缓直起身,恰好对上了堡楼上投来的一道视线。
秦烈站在墙垛后,正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秦薇薇的心沉了下去。
她刚才的一切举动,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
入夜。
秦烈回到了帐篷。
他脱下外甲,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汗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秦薇薇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她默默地上前,拧干布巾,递给秦烈。
秦烈擦了把脸,帐篷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今天,都问出什么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让秦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头,强作镇定。
“问什么?我只是看那些小兄弟训练辛苦,给他们送些吃的罢了。”
秦烈放下布巾,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锐利得像鹰。
“那两个鞑子,是活的。”
他没有绕弯子,直接摊牌。
秦薇薇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没想到,秦烈会如此直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秦烈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从你嫁给一个‘傻子’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张渝山也好,他背后的人也好,想知道什么,让他们自己来问我。”
“你留在这里,很危险。”
“你若现在想走,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屯堡,保你衣食无忧。”
秦薇薇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是选择坦白身份,还是继续伪装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看向秦烈。
“我不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倔强。
“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夫君在哪,我就在哪。”
“哪怕这里是刀山火海。”
秦烈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
“铛!铛!铛!铛!”
堡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促、都响亮的警锣声,疯狂地敲响!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篷,声音都变了调。
“秦把总!北边!北边来了大批鞑子!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两三百骑!”
秦烈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方才的半分闲适,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冷静与森然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