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安的住处,是一座小小的庭院。
院中有一株老槐树,枝叶枯黄,半死不活。树下有一口古井,井水混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韩王安就住在这座院落的正房中。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一张竹榻,一张矮几,几个陶罐,仅此而已。墙角还堆着一些旧衣物,散发着霉味。
这位曾经的韩国之主,如今就蜷缩在这样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等待着秦王的最终裁决。
他的岁数还在壮年,但身体已经极度衰弱。
侮辱性的软禁、内心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像三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生机。
他的头发已经发白了,脸上也出现了皱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那双眼睛曾经还有几分君王的威严,如今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每天夜里,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
而中庶子,就日夜守在他身边。
这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总是穿着那身素色的深衣,腰间系着褐色的丝绦,半眯着三角眼,用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眼神看着韩王安。
\"王上,该用膳了。\"中庶子端着一碗稀粥,恭敬地递到韩王安面前。
韩王安接过碗,手却在颤抖。几粒米落在衣襟上,他也没有察觉。
\"中庶子......\"韩王安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说,秦王......会放过寡人吗?\"
中庶子垂下眼睑,声音温和:\"大王宽心。秦王仁德,必不会......\"
\"仁德?\"韩王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仁德......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中庶子默默地站在一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然而他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中庶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他已经准备好了退路。
在他的密室中,藏着几封早已写好的\"投诚书\",以及几件足以证明他\"忠于大秦\"的\"证据\"。
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韩王安\"献\"给秦王,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至于什么\"孤忠\"、什么\"社稷\"——
不过是他用来欺骗那昏君的幌子罢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座囚笼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
老仆来到这座囚笼的第三日,怪事便开始了。
那日清晨,韩王安如往常一样醒来。
他伸手去取床榻旁的青铜酒樽——那是他仅存的几件旧物之一。
每日清晨饮一口凉水,似乎能让他暂时忘却身陷囹圄的处境。
然而今日,当他端起酒樽,目光无意间扫过樽口内侧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一抖,酒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凉水溅了一地。
樽口内侧,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字迹歪歪扭扭,用的是暗红色的颜料,在晨光中看去,竟如同凝固的血!
\"仆噬主,忠奸倒悬,王何不醒?\"
十个字,如同十根冰锥,狠狠扎进韩王安的心脏!
\"来人!来人!\"韩王安惊恐地大喊。
中庶子第一个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酒樽,又看到韩王安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连忙上前:\"大王,发生何事?\"
韩王安颤抖着手指着酒樽:\"那里......那里面......\"
中庶子拾起酒樽,凑近细看。樽口内侧光滑如镜,哪有什么字迹?
\"大王,这酒樽......\"中庶子正要开口。
\"给我!\"韩王安一把夺过酒樽,死死盯着内壁。
晨光中,那行血字清晰可见,每一笔都透着一股阴森的恶意。
然而中庶子却说:\"大王,臣并未看见什么字迹......\"
韩王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中庶子。那双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怀疑。
\"你......看不见?\"
\"臣确实未见。\"中庶子躬身道,\"莫非大王昨夜睡得不好,眼花了?\"
眼花?
韩王安又看了看酒樽,那行血字依旧触目惊心。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
韩王安的手越抓越紧,指节都泛白了。
这是谁在警告他?
仆噬主……
现在的仆,只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中庶子身上。
韩王安不敢想下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
第五日夜里,韩王安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月色如水,洒进这间逼仄的房间,将一切都涂上一层惨白。
他喘着粗气,额头满是冷汗。刚才梦见新郑陷落那一日,城门洞开,秦军如潮水般涌入......
忽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细,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那是......哭声?
不,不像哭,更像是......呜咽?哀嚎?
韩王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
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
\"冤枉......冤枉啊......\"
\"韩氏三百载......毁于......毁于......\"
\"奸佞当道......忠良尽死......\"
韩王安只觉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这声音,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
他猛地掀开薄被,赤脚下地,循声望去——
声音似乎是从院中那口古井传来的。
月光下,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巨大的嘴,正无声地张开,似要吞噬一切。
而那呜咽声,正是从井底幽幽传来。
\"谁......谁在那里?\"韩王安颤声问道。
呜咽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韩王安站在房门口,盯着那口井,额头的冷汗越流越多。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满院落叶。
\"大王!\"中庶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韩王安吓得一个激灵。
\"你......你怎么来了?\"韩王安声音发颤。
\"臣听见大王房中有动静,担心大王身体不适,特来看看。\"中庶子提着一盏油灯,走上前来。
灯光晃动中,他那张面白无须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那双半眯着的三角眼,此刻正盯着韩王安,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冷笑?
韩王安打了个寒颤。
\"无事......无事......\"他强撑着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大王多虑了。\"中庶子温声道,\"臣在此,定保大王平安。\"
保平安?
韩王安看着中庶子,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然而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因为除了中庶子,他已经一无所有。
如果连这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他就真的彻底完了。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每天麻木地活着,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宣判。
然而张良,不会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