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秦国的监军来了。
这是一个例行的巡视——秦国对韩王安这个亡国之君,虽然暂时没有处置,但也绝不放松监视。
监军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着黑色的戎服,腰间佩着一柄青铜长剑。
监军走进院落,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韩王安战战兢兢地行礼:\"见过将军......\"
监军摆了摆手:\"韩侯不必多礼。本将奉命巡视,例行公事。\"
他已经用\"韩侯\"而非\"大王\"来称呼韩王安——这是亡国的当然。
韩王安脸上闪过一丝羞辱,却不敢多说什么。
监军在院中转了一圈,又进到房间里查看。
监军在院中转了一圈,又进到房间里简单查看了一番。
\"韩侯在此居住,可还习惯?\"监军淡淡问道。
\"托将军洪福......\"韩王安讷讷道。
监军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中庶子上前一步,恭敬地说:\"将军巡视辛苦,臣这里备了些薄茶......\"
监军摆了摆手:\"不必。本将还要去查看中庶子你的住处,这是例行规矩。\"
中庶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将军请便。臣的陋室简陋,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他心中暗自冷笑——查就查吧。
这么多年,他早已把一切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些真正的秘密文书,早就通过特殊渠道送到咸阳了。
那些真正的联络暗号,只有他和对接的人才知道,听说……
对接的人身后,据说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重臣李斯。
区区例行搜查,又能查出什么?
更何况,他可是秦人安插在韩王安身边的眼线!是大秦的功臣!
即便真有什么差池,秦王也必然会保他。
想到这里,中庶子的嘴角甚至浮起一丝自信的笑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份自信,将成为他最致命的破绽。
监军带着十几个秦兵,走进了中庶子的居所。
那是院落东侧的一间小厢房,陈设极其简陋。一张草席,一个竹箱,一盏油灯,仅此而已。
中庶子跟在后面,神色自若:\"将军请便,臣的陋室就是这般光景......\"
监军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示意士兵搜查。
秦兵们翻箱倒柜,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竹箱中只有几件旧衣。
墙角的陶罐里只有些粗粝的米粮。
\"报将军,并无可疑之物!\"一个士兵禀报道。
中庶子心中更加笃定了。
看吧,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在翻检床榻时,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
\"将军!这里有暗格!\"
中庶子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暗格?什么暗格?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暗格!
一定是这些秦兵眼花了!
士兵用匕首撬开,从暗格中掏出了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
数枚和田玉带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玉上镌刻着精美的螭龙纹,那是齐国王室才会用的样式!
还有几块金饼,成色极佳,上面的铭文清晰可辨——\"楚王赏赐\"!
甚至还有一枚铜虎符,虽然只是半枚,但上面\"韩王\"二字,触目惊心!
中庶子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
这些东西,他从未见过!
\"继续搜!\"监军冷声道。
士兵们又从另一处夹层中,找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中庶子写给某个\"流亡谋主\"的信!
第二封,是那位\"谋主\"的回信!
更恶毒的是,信中还有这样一句话:
\"届时嫁祸于秦,则天下共愤,天下必群起响应!\"
监军看完这两封信,只觉一股怒火直冲顶门!
还有——一卷帛书!
监军拿起那卷帛书,展开细看。
帛是上好的细麻帛,略有些发黄,但保存得很好。
上面的字迹,竟是韩王安那种颤颤巍巍、透着绝望的笔法!
\"爱卿忍辱负重,伴寡人身陷囹圄,实乃心系社稷......\"
\"寡人知卿暗中联络忠义之士,图谋光复......\"
\"他日若得重见天日,必封卿为假王,执掌军国大事......\"
帛书末尾,赫然盖着一方印——\"韩王之玺\"!
监军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中庶子:\"这是何物?\"
中庶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是栽赃!
这是陷害!
\"将军......\"中庶子声音发颤,\"这是......这是有人陷害......臣冤枉......\"
\"冤枉?\"监军冷笑一声,\"这暗格在你床下,这信是你笔迹,你说冤枉?\"
\"不是!不是!\"中庶子急道,\"臣对大秦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忠心?\"监军将那封信摔在他脸上,\"收受齐楚贿赂,私藏韩国虎符,勾结余孽图谋不轨——这就是你的忠心?\"
中庶子浑身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了——
有人在设计他!
有人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将他往死里逼!
可是......是谁?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角落里那个正在打扫院落的老内侍身上。
那个老仆,此刻正低着头,默默地扫着地,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然而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
中庶子看见,那个老内侍抬起头,用一双浑浊却又清明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漠然,带着一丝讥讽。
仿佛在说:你完了。
中庶子只觉遍体生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怪事——韩王安看见的那些\"血字\"、那些\"鬼哭\"......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设计的!
目的,就是要毁了他!
\"来人!\"监军一声令下,\"拿下中庶子!\"
数个秦兵扑上来,死死按住中庶子。
\"不!不!\"中庶子拼命挣扎,\"将军!臣真的冤枉!这是有人陷害!将军明鉴啊!\"
然而监军已经不想再听他辩解。
即便真是陷害,又如何?
\"将此獠押下去!\"监军喝道,\"听候发落!\"
\"大王!大王救命啊!\"中庶子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拼命向韩王安方向挣扎。
他明白,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韩王安了!
只要韩王安肯为他说话,证明他的\"忠心\",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连滚带爬,挣脱了秦兵的束缚,扑到韩王安脚边,死死抱住韩王安的腿!
\"大王!臣冤枉!臣冤枉啊!\"
那声音,凄厉悲怆,几乎要穿透云霄!
韩王安被吓得浑身发抖。
\"臣跟随大王这么多年,对大王忠心耿耿!如今有奸人陷害,还请大王为臣做主啊!\"
\"大王!秦人要杀臣!他们要杀臣灭口啊!\"
韩王安被吓得浑身发抖。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涕泪纵横的\"忠臣\",又看看监军那张冷酷的脸,脑中一片混乱。
连日来的\"神启\"、\"血字\"、\"鬼哭\",如同潮水般涌来——
\"仆噬主,忠奸倒悬......\"
还有眼前这些证据——密诏、贿金、虎符、密信......
更可怕的是——那份\"密诏\",明明白白写着要封中庶子为\"假王\"!
如果秦王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会以为自己和中庶子联手要复辟?
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中庶子,还有他韩王安!
韩王安的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都泛白了。
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死。
即便只是苟活在这座囚笼中,他也想活下去。
如果秦王以为他在图谋不轨......
他死定了!
除非——
除非他现在就证明,他和中庶子没有关系!
除非他现在就证明,他对秦国忠心耿耿!
\"大王!\"中庶子还在哭喊,\"大王若不救臣,秦王必以为大王与臣同谋!到时候大王也......\"
\"闭嘴!\"韩王安突然尖叫起来。
他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将抱着他腿的中庶子狠狠踹开!
中庶子翻滚在地,惊愕地抬起头。
韩王安指着他,声音尖锐而颤抖:
\"你......你这叛徒!\"
\"寡人从未......从未写过什么密诏!\"
\"你私藏虎符!你勾结余孽!你陷寡人于不义!\"
\"你想害死寡人!你想让秦王以为寡人在谋反!\"
韩王安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带着极度的恐惧:
\"寡人与你无关!无关!\"
\"将军!\"他猛地转向监军,\"寡人不知此事!这都是他!都是他私下所为!寡人对大秦......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监军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两个叛徒,在生死关头,互相出卖。
可悲,可笑,可鄙。
\"韩侯安!\"监军冷声道,\"此等背主通敌、欺君罔上之徒,留之何益?\"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
\"你若真对我大秦忠心,就该亲手处置此獠!以明心迹!\"
亲手......杀人?
韩王安浑身颤抖。
他看着地上的中庶子,又看着监军那张冷酷的脸。
杀了他,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杀了他,秦王就不会怀疑自己。
杀了他,自己就能活下去......
\"大王......\"中庶子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臣与大王......同舟共济这么多年......\"
同舟共济?
韩王安忽然笑了。
笑得凄厉,笑得癫狂。
什么同舟共济?
你想拉我垫背?
休想!
他猛地抽出一旁秦兵腰间的青铜剑——那是秦国特有的青铜剑,剑身修长,寒光凛冽。
\"杀!\"韩王安举起剑,声音尖锐刺耳,\"剁碎这狗贼!\"
\"不!不!大王!\"中庶子终于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嘶吼,\"饶命!饶命啊!\"
\"秦王!将军!臣冤枉!臣是被陷害的!臣......\"
然而已经晚了。
冰冷的剑锋,狠狠落下!
韩王安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一剑又一剑,劈砍在中庶子身上!
鲜血飞溅!
惨叫声响彻整个院落!
然而很快,连惨叫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噗嗤噗嗤\"的,刀剑入肉的声音。
还有韩王安那歇斯底里的嘶吼:
\"闭嘴!闭嘴!\"
韩王安一剑又一剑,像是要斩断什么看不见的联系,\"寡人不认识你!不认识!\"
\"你想害寡人!你这叛徒!你这叛徒!\"
鲜血飞溅。
惨叫声渐渐微弱。
监军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
秦兵们也面无表情,仿佛见怪不怪。
真是......一对绝配。
一个卖国求荣,一个卖臣求生。
都是些没有骨气的东西。
终于,韩王安停下了。
他手中的剑,已经卷了刃,沾满了血。
地上,是一堆模糊的血肉。
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唯有一双眼睛,还睁着。
那眼睛死死盯着韩王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彻底的幻灭。
仿佛在说:
你杀了我......
你亲手......杀了我......
韩王安看着那双眼睛,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缓缓地跪倒在地,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啊——!\"
那声音,凄厉悲怆,仿佛一只乌鸦死前的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