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顶端的残砖断瓦在脚下呻吟,远处的末日景象如同沸腾的油锅。
紫光妖膜笼罩下的皇城已成人间地狱,张九郎和阿史娜的呼喊,在狂乱的厮杀与变异的哀嚎中显得如此渺小。
但那三字箴言“分!图!镜!”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火星,点燃了绝望中的疯狂!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阿史娜那双冰火交融的眸子瞬间爆发出决死的疯狂。
“分?!”她猛地抓住张九郎因剧痛而痉挛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那就分,纵身碎骨,也要将那老狗和他的破镜烂图撕开!可怎么进?!祭坛周围是万妖屠场!”
她的目光扫过紫光深处,几道凶焰滔天的远古妖物投影正横行无忌!更有无数显化智慧、结成军阵的妖物,和源源不断由人化妖的扭曲怪物!
“聚人!聚妖!把能用的都聚起来!”张九郎嘶哑吼道。
体内妖毒在浩劫妖气刺激下如活物般疯狂涌动,剧痛撕扯神经,却也强行提升了他那点“视阴阳”的感知力。
他模糊地“看”到了祭坛核心——那两件东西在剧烈排斥又强行融合。混乱的灵压核心,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死路。
如同两条离弦之箭,两人顶着漫天粘稠的妖异尘埃,扑下摇摇欲坠的鼓楼,冲入地狱边缘的阴影之中!
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收集萤火。
张九郎凭着秘书省书吏对长安城的熟悉,引导阿史娜的决断。
在一处靠近皇城、尚未完全被紫光吞噬的破败道观断壁后,他们找到了三位瑟瑟发抖却死死护着八卦罗盘和引火符纸的中年方士。
在一栋坍塌了半边的小楼里,撞上了七八个手持刀剑棍棒、眼神惊恐却不乏血性的市井游侠。为首的刀疤虬髯汉子身上挂着深可见骨的爪痕。
在一座龟裂的贞节牌坊阴影下,竟蜷缩着数十只奇形怪状的低等精怪(顶着菜篮子的土拨鼠精、长着枯叶翅膀的蛾妖、散发潮湿腥气的水藻精魄)。
它们惊恐躲避紫光边缘与强大的妖气洪流,显然是鬼市浩劫后无家可归的残兵,对柳执中同样充满恐惧!
而在东边一条满地白骨和残渣、相对“干净”的死胡同口,他们汇合了阿史娜家族最后的力量。
仅剩四名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高大护卫。他们眼神如岩石般坚毅,守护着几只被粗大铁索拴在地上、厚重油布严密遮盖的巨木箱。
油布缝隙中渗出森寒刺骨、驳杂妖气。箱子正猛烈震动,内部发出沉闷的野兽嘶吼,那是阿史娜最后的底牌:几只以龟兹秘法融合战场凶灵与昆仑玉碎片力量、强行封印在彩俑中的恐怖战妖!
“大小姐!铁卫营‘赤牙’、‘鬼角’、‘钢骨’、‘腐面’皆在!”
胸遭重创的护卫首领挺直脊梁,声音嘶哑却坚定,“鹰卫…只剩我们!但鹰卫之魂,死战不退!”
他猛然拔刀,凌厉煞气爆发。其余三人默然拔刀,刀刃反射着天际紫光,如同四柄染血的凶器!
阿史娜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护卫,眼中冰火怒焰更炽。那是家仇国恨淬炼出的决绝!
她目光冷冽如刀,扫过集结的力量:三位凝重却咬牙的方士、一群面色发白却握紧武器的游侠、一群既恐惧混乱又恐惧柳执中的低等精怪、以及四名如同铁钉般钉在死地的忠心鹰卫!
“诸位!”
阿史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击般的穿透力。
“眼前是个什么光景,不用我多说。妖孽乱世,山河倾覆。根源就在太极宫里那疯狗的邪法,他要拿长安城百万生灵,祭他那万妖倒错的炼狱。今日,不为其他!要么冲过去,撕开他那破镜子和破书!要么,就等着所有人,连同这人间世一起被那老狗嚼碎!”
她猛地抽出腰间镶金嵌玉的赤色弯刀,刀锋直指紫光深处那座散发致命吸引力的祭坛!
“不怕死的!不想变成怪物的!想给死去亲人兄弟挣条活路的,跟我冲!!斩了那老狗的头!砸了他的祭坛!”
“干他娘的!”
“豁出去!拼了!”
“给赵家屯的乡亲报仇!”
短暂死寂后,虬髯刀疤脸的吼声率先炸响!如同点燃引线,游侠们、方士们、精怪们爆发出最后的血性与疯狂。无边绝望中,这道撕裂黑暗的光,就是唯一的救赎!
张九郎体内妖毒仿佛被这决绝点燃。他强压几欲呕血的翻腾,握住阿史娜丢来的乌黑短匕,低吼:“走!我给你们指路,避开妖气最强的漩涡!”他的“视阴阳”,成了穿透混乱战场的唯一坐标!
一支成分复杂、悲壮绝望的小队,如同豁口匕首,狠狠扎进翻滚的紫光血雾!
阿史娜与四名鹰卫为箭头,三只解开油布、封印锁链猛烈撞击的巨大彩俑紧随其后。俑身裂纹已透出血色或青色妖光,方士游侠护住两翼,精怪攀爬跳跃在残垣断壁间为散兵!
冲!冲!冲!
每一步都踏在尸骸血泊之上,每一次挥砍都带起飞溅的妖血和碎肉。
一只显化智慧的“裂地魔貘”,指挥着七八只刀牙妖狼组成战阵,却被一只封印着“血屠夫”的彩俑迎面撞上。彩俑半边碎裂。
血雾中,一个手持两柄扭曲滴血重斧的凶影咆哮狂舞,重斧劈开魔貘甲壳,蓝色妖血喷涌如泉。凶影在妖血中劈砍一切!
一只从倒塌宫墙后扑出的骨磷巨蟒投影,被方士们引动的紫薇引雷法迟滞。几名不要命的游侠将浸了烈酒的燃烧物砸中蟒头,幽蓝磷火被点燃,骨架摩擦刺耳。随即被侧面一只喷吐腐蚀黑水的彩俑兜头喷中,骨架发出滋滋巨响。
精怪们用数量缠斗小型变异魔物,游侠们拼死填补方士防护的间隙,鹰卫用血肉之躯在前方劈开血路。
每前进一段,都有人倒下,或被拖入变异潮化为血泥,或被撕碎,或被异化。队伍在血火中迅速减员。
终于!
如同狂涛中强行穿越暗礁的小船,他们冲到了靠近太极宫核心、玄德殿东南侧一条宽阔的宫禁长街拐角。此地同样紫光弥漫,满地狼藉!
拐角处!一道身影静静立在尸山血海中心!
红纱!
依旧是那身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轻纱。肌肤在污浊紫光下雪白如寒玉,在疯狂杀戮、扭曲变异、天地颠倒的混乱漩涡中心,她如同狂澜外的孤岛!
妖姬——小桃红!
她微微歪头,长长的睫毛低垂。
那双曾魅惑众生的眸子,此刻却是空洞到令人心悸的死寂。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欣喜,只有一片混沌冰冷的灰暗。
周遭的喧嚣与她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长发在妖风中飞舞,红纱轻扬,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冰冷得像万载玄冰!
祭坛顶端,正全力维持图镜融合、面孔扭曲如魔的柳执中,似乎感应到了这支蝼蚁小队带来的混乱!他那双赤红、已被妖力浸透的眼珠猛地扫向长街拐角!
冰冷、暴戾,如同看待尘埃!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柳执中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恶毒不屑的心念仿佛直接印入张九郎等人脑海!他甚至不屑于中断图镜融合施法,空闲的左手虚空一抓,身侧悬浮的《白泽图》混沌图卷猛地一颤。
图卷表面翻涌的灰色雾气骤然裂,一道缠绕污秽绿光、粗如巨蟒的狰狞藤蔓狂猛地挤出裂缝。
藤蔓本体如同浸透千年尸油的墨绿色烂泥塑成,表面布满流淌脓液的吸盘和尖锐黑钩。
更可怕的是藤蔓上遍布无数颗大小不一、不断开合扭曲、发出无声哭泣哀嚎的人脸瘤子,每张脸都扭曲痛苦,似在承受永恒的腐蚀之刑。
巨大魔藤现身的瞬间,浓郁的死亡、腐朽、污秽气息轰然爆发。连附近的显化智慧妖物都惊恐避让,这正是柳执中培育数年、融入《白泽图》的杀手锏——“噬魂污根”!
魔藤甫一出现,便如嗅到血腥的毒蟒。巨大藤身猛地一震!卷起漫天腥臭的绿色粘液,带着刺耳风压和无声哭嚎,铺天盖地席卷而下,要将街角最后一点“尘埃”彻底碾碎污浊。
队伍最前的阿史娜瞳孔猛缩,深知此物远超岩石巨怪,绝非疲敝残军能挡。手中弯刀握紧,明知螳臂当车,亦只能硬撼。身后彩俑发出濒解体的嗡鸣,铁卫们目眦欲裂举刀!
就在所有人以为将被污秽巨蟒吞噬的绝望刹那——
嗡!!!
一直死寂沉默的妖姬小桃红,那空洞的眼眸深处,猛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丝涟漪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
是因曾汲取无数人间情欲而偶然残留的一缕微末人性?看着这亲手毁灭她的力量源头所缔造的终极地狱,是否在崩溃前生出一丝冰冷的自嘲?
是对这培育了她却也即将彻底吞噬她的世界,在灰飞烟灭前发出的、无声的悲鸣?
还是……在那席卷而来的污秽魔藤恐怖压力下,其核心深处那道“信物”烙印的束缚突然松动?
让她这没有灵魂的“工具”,在绝对力量的碾压前,本能地爆发出一丝源自生命本质的……反抗?
那并非守护,更像是困兽对囚笼的终极反扑!
谁也无法解读!
但就只是这么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轰!!!
一直死寂般站着的小桃红,动了!
毫无预兆,暗红薄纱如同被无形毁灭之力撑裂。化作无数燃烧惨淡血焰的碎片。
暴露出的……不再是血肉。
而是…
数以万计薄如蝉翼、边缘锋利如神兵利刃、散发明寒与炽热交缠之气的——血色冰晶花瓣。如同被亿万利刃切割的泣血玫瑰!
她那完美皮囊如脆弱的壳般彻底崩解!
嗡!
一声凄厉决绝、穿透所有声音、如同万把刀片刮过寒冰的尖啸轰然爆发!
漫天血色冰晶花瓣并未纷飞,而是凝聚。如同最狂暴的血色龙卷风,又似九天垂落的焚毁星辰之刃。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冰寒与焚尽万物的炽烈,如同一道逆袭苍穹的血色瀑布,悍然轰向那席卷而来的污秽魔藤巨蟒!
嗤嗤嗤嗤——!!!
没有惊天碰撞,只有无尽的血色花瓣风暴与污绿魔藤无声绞杀。
如同冷油落入滚油,沸腾湮灭。
花瓣锋利边缘切割魔藤污秽的表面。每一次切割,都带起一股粘稠恶臭的墨绿汁液和人脸瘤子的无声尖啸。同时,那片血色的冰晶花瓣也被污秽彻底浸染、变黑、腐蚀、化为飞灰!
魔藤上无数痛苦的哭嚎人脸被斩灭,魔藤痛苦的嘶鸣如同巨鲸濒死的呼号。
但那血色冰晶花瓣同样在飞速消耗,小桃红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爆发顶点后,肉眼可见地、疯狂地黯淡下去。
她在燃烧!用这具凝聚无数精魄的妖异之躯,用最后的存续本源,为尘埃,争取了刹那的光阴。
一条血染的路径。在疯狂绞杀的血红与墨绿碰撞风暴边缘,硬生生被撕开!!
阿史娜瞳孔骤缩,尖啸脱口:
“就是现在!冲!!!”
身后三尊封印彩俑应声轰然炸裂。三道恐怖气息降临人间,血屠夫斧光如,腐泉喷射如黑龙,第三尊则化作漫天青色剧毒蜂群。
它们带着被封印积蓄的滔天凶戾,撞向残余妖阵,为张九郎开辟最后道路!
张九郎体内妖毒前所未有地沸腾,喉咙发甜。怀里的昆仑玉碎片灼烫如烙铁,但他眼中只剩下祭坛。那个癫狂身影,图镜交融的源头!
他紧握短匕,不顾背后毁灭风暴将散。甚至无暇瞥见风暴中心那即将消散的璀璨红点,和那双湮灭前仿佛与他短暂对视的……
是空洞?解脱?他不敢想!也来不及想!
“十息!!张九郎!只有十息!!”
阿史娜嘶声力竭的喊叫在耳边炸响。
那是小桃红魂飞魄散、借凶灵彩俑缠住强敌换来的唯一通道!
张九郎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身影化作一道模糊残影,裹挟一往无前的决绝,沿着血色风暴撕开的转瞬即逝的缝隙,以平生最快速度,迎着紫光腥风,义无反顾撞向玄德殿——那孕育着终极毁灭的祭坛核心!
身后,漫天被污血浸染的黑红色妖异花瓣,如滴落的血泪,纷纷扬扬,洒落在被尸骸污血染透的长街之上。
长安城,在血雨纷飞中燃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