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山一个箭步窜到队伍前面。李大山跟上去,看到松林尽头的山脊上,三个土黄色的人影正用望远镜朝这边张望。
\"鬼子侦察兵!\"孙铁山啐了一口,\"狗日的鼻子真灵。\"
李大山数了数对方人数,又回头看看自己这边——两个重伤员,三个孩子,老蔫巴走路都打晃。真交上火,凶多吉少。
\"不能硬拼。\"孙铁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招手叫来那个扎羊角辫的女队员,\"小翠,带他们走老鹰嘴密道。我留三个人在这牵制。\"
\"不行!\"李大山抓住孙铁山胳膊,\"要留也是我留!我的兵...\"
\"省省吧李连长。\"孙铁山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你看看你的兵——王石头走路打摆子,狗娃的枪栓都冻住了。这地形我们熟,打不过还能跑。\"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把这个交给石佛沟的张队长,就说'铁匠铺的货到了'。\"
李大山还要争辩,山脊上突然传来日语吆喝声。三个鬼子兵正指着这边,其中一个已经架起了机枪。
\"走!\"孙铁山猛地推了李大山一把,转身对三个留下的战士吼道:\"一组!占领左侧石砬子!把狗日的引开!\"
枪声骤然炸响。李大山被王石头拽着钻进密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孙铁山倚着老松树开火,子弹打在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那个叫小翠的女队员背着二嘎冲在最前面,羊角辫在风雪中上下翻飞。
山路越来越陡,积雪被狂风吹成锋利的冰刃。小翠带着他们钻进一道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山缝,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大山听见铁柱在安慰哭泣的柱子,听见老蔫巴沉重的喘息,听见担架上赵刚痛苦的呻吟。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亮光。山缝尽头是个隐蔽的山洞,洞口用松枝巧妙伪装着。两个持枪的哨兵迎上来,看到小翠才放下枪。
\"快!重伤员送里洞!孩子去火塘边!\"哨兵帮忙接过担架。李大山这才发现山洞别有洞天——十几个武工队员正在擦拭武器,角落里堆着成箱的弹药,石壁上挂着晋西北地区的作战地图。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快步走来,白大褂上沾着血迹:\"我是卫生员老刘,伤员交给我。\"
赵刚和二嘎被迅速抬进内洞。李大山想跟进去,却被个络腮胡子大汉拦住。
\"李连长是吧?我是武工队队长张铁锤。\"大汉的声音像闷雷,\"孙铁山呢?\"
李大山喉头发紧,把那个油纸包递过去:\"他说...'铁匠铺的货到了'。\"
张队长脸色骤变,飞快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张被血浸透的地图,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日文符号。
\"坏了!\"张队长一拳砸在石壁上,\"鬼子要在冰河期过黄河!这是他们的渡河计划!\"
山洞里瞬间炸了锅。武工队员们纷纷跳起来抓枪,有人开始往身上绑手榴弹。李大山这才明白,孙铁山用命护送的,是怎样重要的情报。
\"老张!\"卫生员老刘突然从内洞冲出来,眼镜片上全是水雾,\"赵政委醒了!他要见李连长!\"
李大山跌跌撞撞冲进内洞。简陋的石床上,赵刚脸色惨白得像张纸,但眼睛亮得吓人。他颤抖的手里攥着个染血的皮夹子。
\"大山...把这个...交给师部...\"赵刚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我们在伪军里的...内线名单...不能落在鬼子手里...\"
李大山接过皮夹,感觉有千斤重。他想起雪窝子里那堵用命换来的雪墙,想起二嘎微弱的气息,想起孙铁山头也不回冲向鬼子的背影。
\"政委放心。\"他把皮夹贴身藏好,\"只要我李大山还有一口气...\"
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音。张队长冲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李连长,你最好出来看看。\"
山洞口的松枝屏障被扒开一道缝。风雪中,三个蹒跚的人影正互相搀扶着走向洞口。最前面那个一瘸一拐的,正是眉骨流血的孙铁山!
\"报告队长...\"孙铁山瘫倒在洞口,却还咧着嘴笑,\"任务完成...撂倒五个...剩下的...滚下山崖了...\"
小翠尖叫着扑上去给孙铁山包扎。李大山注意到,这个铁打的汉子右腿裤子全被血浸透了,却还死死攥着打空了的盒子炮。
张队长蹲下身,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老孙,你他娘的真是属猫的,九条命啊。\"
孙铁山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却还挣扎着指向李大山:\"名单...黄河...要快...\"
孙铁山晕了过去,身体软得像抽了骨头。小翠和卫生员老刘立刻把他抬到石床上,剪开被血冻硬的裤腿。伤口狰狞,皮肉外翻,骨头茬子都露了出来,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
“快!止血钳!热水!还有咱们存的那点磺胺粉!”老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洞内瞬间忙碌起来。队员们纷纷让开空间,有人递来干净的布条,有人跑去烧水,压抑的沉默里只剩下孙铁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李大山站在一旁,感觉那染血的皮夹子隔着棉衣烫着他的胸口。赵政委又陷入了昏迷,脸色灰败。二嘎裹在厚厚的羊皮袄里,被安置在火塘边,小翠正用雪水给他擦拭滚烫的额头。
张铁锤队长脸色铁青,捏着那半张血染的地图走到李大山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李连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鬼子选在冰河期最稳的时候过河,图上的标记显示,就在后天拂晓!地点是龙王庙渡口,那里冰层最厚,离我们这不到四十里!”
“龙王庙?”李大山心猛地一沉。那里是黄河晋陕段有名的险要,但冰封后确实成了天然通道。“他们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图上没标全,但从补给点和预设阵地的规模看,至少一个加强中队,可能配属了重机枪和迫击炮。”张铁锤指着地图上几个日文标注,“他们的计划很阴毒,趁着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快速通过冰面,在河西岸建立桥头堡,接应后续部队。一旦让他们站稳脚跟,咱们黄河西岸的根据地就危险了!”
洞外的风雪似乎更狂了,呜咽着撞击着堵在洞口的松枝,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洞内火塘的光明明灭灭,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焦急的脸。时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