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块滚烫的炭,瞬间点燃了岩石凹陷处死寂的空气。希望如同刺破厚重铅云的微弱天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却也伴随着更加沉重千钧的责任。
“拖住佐藤!钉死在这黑瞎子沟!”
李大山的声音嘶哑却如钢铁碰撞,每一个字都砸在队员们的心坎上。孙铁山更是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大山,那只完好的左手痉挛地抓挠着身下的毯子。
“给我…枪…”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他右腿的伤口处,鲜血正缓慢地渗透厚厚的包扎,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老孙!你…”小翠带着哭腔想阻止。
“给他!”李大山斩钉截铁。他明白孙铁山的意思。这个铁打的汉子,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躺着等。他抽出自己腰间张铁锤留下的盒子炮,卸下弹夹看了一眼——只有三发子弹。他默默压满(从自己备用弹匣里匀出),塞进孙铁山冰冷僵硬、却异常有力的左手里。
“省着点用,够本就行!”孙铁山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风雪弥漫的谷口方向。
“队长!怎么干?”王石头摩挲着仅剩的两颗手榴弹,眼中燃烧着火焰。大奎、铁柱、狗娃(武工队员)和另外两名战士都围拢过来,脸上再没有一丝彷徨,只有破釜沉舟的凶狠。
李大山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们藏身的巨大岩石凹陷,背靠着一面近乎垂直、覆盖着厚厚冰雪的峭壁。前方是相对开阔的雪谷,散落着几块稍小的岩石。唯一的入口,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鬼见愁”垭口延伸过来的那条相对平缓的雪坡。此刻,风雪虽然狂猛,但鬼子的叫喊声和零星的枪声已经越来越近,显然他们在谨慎地搜索前进。
“听好了!”李大山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们人少,弹药更少,硬拼是找死!我们要的是时间!拖到主力在龙王庙打响!拖到天亮!”
他指着地形:“大奎!你力气大,带两个人,立刻去上面!”他指了指头顶几乎垂直的峭壁,“看到那片悬着的雪檐没有?用刺刀,用棍子,给我撬!想办法弄塌它!不用太大,但要能堵住谷口!至少让鬼子不能一窝蜂冲进来!记住,小心点,别把自己埋了!”
大奎抬头看了看那摇摇欲坠的巨大雪檐,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谷底,用力一点头:“明白!交给我!”他点了两个相对灵活的战士,三人立刻寻找攀登点,像壁虎一样贴着陡峭的岩壁向上攀爬。
“石头,狗娃!”李大山转向王石头和另一个枪法较好的武工队员,“你们俩,神枪手!看到前面那几块大石头没有?分散开,找最好的射击位置!鬼子一旦露头,专打军官!专打机枪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别贪多,要让他们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子弹省着用,没把握别开枪!”
“是!”王石头和狗娃立刻抱着枪,像雪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乱石堆中。
“铁柱!”李大山看着这个憨厚却有一把子力气的小伙子,“你和小翠,负责保护伤员和孩子!把能搬动的石头都垒起来,加固这个凹坑!把政委和老孙尽量挪到最里面,用毯子盖好!小翠,看好二嘎和柱子!”
“李大哥放心!”铁柱瓮声瓮气地回答,立刻动手搬石头。小翠咬着嘴唇,用力点头,把背上的二嘎小心地放在老蔫巴身边,又紧紧拉住柱子冰凉的小手。
“还有你,老蔫叔,”李大山看向一直沉默守护着孙子的老人,“柱子交给你了,躲好。”
老蔫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李大山,又看了看外面呼啸的风雪,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枯槁的手把孙子往自己身后又拽了拽。
李大山自己则抓起那支老套筒,检查了一下枪膛。冰冷的钢铁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他深吸一口带着冰碴的空气,肺部传来刺痛。他扫了一眼仅存的人:一个濒死的政委,一个断腿的硬汉,两个重伤员(赵刚和二嘎),一个老人,一个孩子,加上自己、王石头、狗娃、大奎三人组、铁柱、小翠,满打满算十一个能动的,其中还有三个在峭壁上玩命。而对手,是佐藤率领的、装备精良、满编的鬼子中队。
“来吧,狗日的!”李大山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光芒,伏低身体,枪口指向谷口那片被风雪搅动的、白茫茫的死亡地带。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助威。鬼子的声音消失了片刻,死寂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峭壁上大奎他们细微的撬动积雪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风雪的呼啸!来自王石头隐蔽的岩石后方!
紧接着,谷口方向传来一声鬼子的惨叫和一阵混乱的日语叫骂!
“打中了!”狗娃兴奋地低吼一声,他的位置也立刻爆发出枪响!砰!
李大山看到谷口边缘,一个试图探头观察的鬼子军曹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钢盔飞了出去,身体软软倒下。另一个架着机枪的鬼子也被狗娃的子弹打中肩膀,歪倒在雪地里。
“八嘎!射击!射击!”佐藤气急败坏的吼声穿透风雪。瞬间,谷口方向爆发出密集的枪声!歪把子机枪的连射声、三八大盖清脆的点射声、掷弹筒发射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子弹如同冰雹般泼洒过来,打在李大山他们藏身的岩石上、周围的雪地上,噗噗作响,溅起一片片雪泥和碎石!掷弹筒的小炮弹带着尖啸落下,在开阔的雪谷中炸开一团团混合着泥土和雪块的烟云!
“低头!”李大山大吼,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岩石上。碎石和雪沫簌簌落下。一颗子弹擦着他头顶的石壁飞过,留下灼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