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像一滩被搅浑的水,浑浊而缓慢。
秦晋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留下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客厅的落地窗很大,夜里我常常坐在窗前,看楼下路灯的光透过雨帘,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我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我们之间的交流几乎降到了冰点,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大多是冰冷的问答,或者干脆沉默。
他回来时,我若在厨房,他就径直进卧室;我若在客厅,他就去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像一层透明的冰,冻住了所有想说的话。
我开始像个幽灵一样在屋子里晃荡,收拾他永远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清洗他沾满酒渍的衬衫,对着一桌冷掉的饭菜发呆。
有一次,我在他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餐厅的消费小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上面的菜品很丰盛,还有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
小票的角落印着餐厅的名字,是市中心那家有名的法式餐厅,我们谈恋爱时去过一次,他说那里的鹅肝酱很正宗。
那一刻,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手指却抖得厉害,仿佛那不是小票,而是一把刀,正在慢慢剖开我不愿面对的真相。
心里的怀疑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失眠,夜里常常盯着天花板到凌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他晚归时的醉态,回放着他那句“别无理取闹”。
小芸打电话来问我近况,我总是强装镇定地说“还好’,可挂了电话,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眼下的青影像墨渍一样晕开,嘴唇干裂,眼神黯淡——才发现那两个字有多苍白。
曾经那个爱涂豆沙色口红的我,已经多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那天秦晋难得早归,说是回来取一份文件。
他去书房找文件时,手机忘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正在厨房切水果,刀在手里有些打滑,心里莫名地慌。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备注是“苏曼”。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电话响了几声后挂断了,紧接着,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屏幕预览上清晰地显示着内容:“秦晋,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那个项目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另外,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昨晚?
他昨晚不是说在公司加班吗?
我清楚地记得,昨晚十点我给他打电话,他语气匆忙地说“在开会”,然后就挂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冰窖,指尖瞬间冰凉。
手指不受控制地划过屏幕,解锁了他的手机——密码还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个曾让我觉得甜蜜的细节,此刻却像一个讽刺的笑话。
点开短信对话框,里面的内容让我眼前一黑。
“晋楚哥,你什么时候才肯告诉她呢?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是苏曼发来的,时间是三天前。
秦晋的回复是:“再给我点时间,晓晓她......”
后面的内容被他删掉了,但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我浑身冰凉。
晋楚哥?这个称呼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想起三个月前公司年会上,秦晋曾介绍过苏曼:“合作方苏总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负责对接我们项目。”
那时苏曼穿着红色吊带裙,端着香槟走过来,眼神在我和秦晋之间转了圈,笑着说:“秦经理常提起您,说您把家里打理得特别好,是贤内助。”
苏曼并非外界以为的娇生惯养。
秦晋有次醉后曾告诉过我,苏曼父亲苏总早年靠狠辣手段起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望女成“龙”心切,故一直将苏曼当儿子来养,常骂她“不如儿子能扛事”。似乎还说她们公司这次空降项目——作为秦晋所在公司的合作方,知道秦晋承担着重要角色,很多人都想有求于他,包括苏总本人。
出于男人的自豪,秦晋当时对我吹牛:“苏曼最近压力很大。她二十岁生日,苏总只让助理送了她一张黑卡,附言:‘别学些没用的矫情’。她还向我坦陈,若拿不下我负责的项目,就会被他父亲调去边缘部门……真搞不懂她最近为何越来越像我大学的初恋……”
我想起上次参加秦晋公司年会时,苏曼也来了。
当时她打扮得的确有点像秦晋大学初恋——那个女孩笑起来有和苏曼相似的梨涡,加上穿衣风格,甚至连说话尾音都很接近。
此刻再回想,那日苏曼的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解锁手机,点开苏曼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配图是她和秦晋在办公室的合影,配文:“和晋楚哥一起加班到深夜,果然优秀的人都这么拼~”
照片里秦晋低头看文件,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苏曼的手,正若有似无地搭在他的椅背上。
我想起结婚前,他曾笑着说告诉过,“晋楚”是他的小名:“晋”秦晋代表进取之心、向上之志;“楚”秦晋象征文雅气质、文化底蕴,名字整体寓意“既具积极奋进的人生态度,又有清雅博学的内在修养”;
此外,“晋楚”两字还是春秋两大强国之名组合,暗含“胸怀天下、格局宏大”的期许,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是他奶奶从小叫到大的。
苏曼比我年青,又像他的初恋,难怪秦晋会想入非非!
可现在,这个陌生的女人,竟然这样叫他,还说“等这一天很久了”。
胃里一阵翻涌,我放下刀,扶着料理台才勉强站稳。
“你在干什么?”秦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他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文件,脸色有些苍白。
我猛地转过身,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内容赫然在目。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神闪烁着,试图抢回手机:“晓晓,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误会?”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什么样的误会需要叫你‘晋楚哥’?什么样的误会需要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秦晋,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僵在原地,视线钉在“晋楚哥”三个字上。
两年前奶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晋楚,别让日子过成没滋味的粥。”
那时他刚进公司,我们还在热恋。
我会在他加班时送来手织围巾,围巾边角还带着我缝错又拆的毛球……
此刻秦晋想起林晓晓洗他沾酒衬衫时指尖的裂口,胃里突然一阵抽搐。
三天前苏曼在他公司茶水间“不小心”洒咖啡,嗲声说“都怪秦经理太有魅力”时,他虽皱眉,却默认了她递来的纸巾。
而苏曼第一次叫他“晋楚哥”时,秦晋正为项目款焦头烂额,那声甜腻称呼像根稻草,让他下意识抓住了片刻虚荣——他竟忘了,林晓晓知道他所有小名,却从不用来拿捏,只在他发烧时摸着他额头,轻声喊“阿晋”。
秦晋惭愧了片刻,猛地夺门而出,立即拨通了苏曼父亲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苏总,令爱和我公司的合作,到此为止。”
不顾苏总在电话那边“喂,喂,秦经理,你听我解释……”就按掉电话,转身进门,诚恳的说,“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秦晋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生疼,“苏曼是合作方苏总公司派来的代表。她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那天晚上是项目庆功宴,她喝多了我才送她回家,短信是她发错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像个被戳穿谎言的孩子。
“发错了?”我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胳膊上留下两道红印,“秦晋,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之前不是说过苏曼是合作方公司老板的女儿,一个能把‘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发错的人,会连你的小名都知道?”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嫁了三年的男人,此刻他脸上的慌乱和躲闪,像一把刀,将我最后一点侥幸和幻想彻底剁碎。
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寸寸坍塌,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晋,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后我转身冲进卧室,从衣柜里拖出一个行李箱,开始胡乱地往里面塞衣服。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衣服的颜色,只是机械地抓着、扔着。
“晓晓,你干什么?”
秦晋跟进来,试图阻止我,“你别冲动,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甚至有了一丝哭腔。
“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的眼泪滴在衣服上,晕开深色的斑点,“秦晋,我们之间,完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时,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我拉开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我拉着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咔哒,咔哒,像心跳,又像送葬的鼓点。
“晓晓......”他在我身后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痛楚。
但我没有回头。门在我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那个曾经充满爱与温暖,如今却只剩谎言和背叛的家。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小区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驳陆离,像我此刻破碎的心。
路过楼下的花坛,我想起春天时我们一起种的月季,那时他说“等花开了,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红火”。
可现在,花还没开,人却散了。
秦晋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脚边是林晓晓匆忙中踢翻的拖鞋。
餐桌上那碗温了三遍的香菇炖鸡还在,汤色暗沉得像块凝固的墨。
他伸出手想碰,指尖却在触到碗沿时猛地缩回——那温度让他想起三年前婚礼夜,林晓晓端着红糖姜茶站在他面前,说“以后每个冬天都不会让你冷”。
他跌坐在沙发上,随手扯下领带,却在看到沙发缝里露出的半截蕾丝时僵住。
那是林晓晓围裙上的花边,他曾笑称这蕾丝像“给铠甲镶了糖霜”。
可他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铠甲碍眼了?
是从第一次把加班当借口时,还是从苏曼那句娇滴滴的“晋楚哥”开始?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苏曼发来的微信:“晋楚哥,方案我改好了,方便今晚见个面吗?”
秦晋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突然想起上周苏曼在茶水间故意洒了咖啡,嗲声说“都怪秦经理太有魅力”时,他下意识的回避——那时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习惯了用“工作需要”来搪塞良心。
他起身走进卧室,床头柜上还放着林晓晓的睡前读物,书页间夹着张便签,是她清秀的字迹:“下周妈生日,记得订蛋糕。”
而他当时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知道了,别烦。”
现在想来,那些被他嫌“烦”的琐碎,才是撑起这个家的经纬。
冰箱里还剩半颗林晓晓买的西兰花,根茎处贴着她写的小纸条:“焯水一分钟,别煮老了。”
秦晋曾觉得这习惯多余,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拿出锅,接水,点火。
水沸时,他盯着翻滚的气泡,突然想起林晓晓说过:“生活就像煮菜,火候过了,什么都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