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芸的公寓里住了下来。
小芸是我大学时的室友,租住在离我公司不远的老小区里。
看到我拖着行李箱红着眼睛出现在她家门口,她二话不说就把我拉了进去,劈头盖脸把秦晋骂了半个小时,从他不懂珍惜到他眼瞎心盲,骂得酣畅淋漓,最后抱着我说:“晓晓别怕,有我呢,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我抱着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小芸的公寓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但被她收拾得很温馨,阳台上种满了多肉植物,绿油油的,透着生气。
她把卧室让给我,自己睡沙发,每天变着法给我做吃的,生怕我饿着。
这几天,秦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道歉、解释,甚至带着哭腔求我回去。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说:“晓晓,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不是没有波澜,但一想起那条短信,想起他说“别无理取闹”的表情,心就又硬了起来。
有些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
就在我搬到小芸家的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妈妈的主治医生,声音严肃:“林小姐,你母亲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现在情况不太稳定,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心脏病,但她总是瞒着我,每次打电话都说“好好的,你别担心”。
上个月视频时,我看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她还说是“没睡好”。
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住的院,更不知道她病情加重了。
我疯了一样冲出小芸的公寓,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路上,司机师傅看我哭得不成样子,忍不住安慰:“姑娘,别着急,医院呢,没事的。”
可我怎么能不着急?
这三年,我一门心思扑在秦晋身上,忙着经营那个所谓的“家”,却忽略了最疼我爱我的妈妈。
她把我养大,供我读书,而我呢?
连她生病都不知道,还在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伤心流泪。
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曾经乌黑的头发如今也染上了霜白,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你是林晓女士吗?”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严肃,“你母亲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观察。她的心脏功能很弱,以后需要长期调理。”
“医生,我妈她......她怎么会突然这样?”我的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母亲之前就有很严重的心脏问题,需要长期服药和静养,”医生皱着眉,“但据送她来的邻居说,她已经瞒着你们硬撑了好几天,说不想打扰你。她说‘ 我女儿刚成家,不能让她分心’。”
“不想打扰......”这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
我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泪汹涌而出。
这就是我的妈妈,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我担心。
而我呢?我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一个男人的晚归而伤心,为了一顿冷掉的饭菜而委屈,却对妈妈的病痛一无所知。
我所谓的“经营家庭”,不过是在透支母亲的爱。
妈妈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后,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同病房的张阿姨是妈妈的老邻居,看到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晓晓啊,你可算来了,你妈前几天心口疼得厉害,吃不下睡不着,还不让我们告诉你,说‘晓晓刚成家,别让她分了秦晋的心 ’。”
我正在给妈妈削苹果,果皮在指尖拉出细长的弧线,听到这话,手一抖,果皮断了。
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教我削苹果的情景,她总说:“晓晓要学会自己动手,以后才能照顾好自己。”
那时我嫌她啰嗦,总是撒娇让她削好喂我。
可后来呢?我把自己活成了攀附秦晋的菟丝花,以为他的枝干能撑起我整个世界,却忘了妈妈的话。
张阿姨端来一碗小米粥,热气腾腾的:“这是我早上熬的,你妈没什么胃口,你喝点吧。”
粥碗在掌心发烫,我盯着漂浮的米粒,突然想起乡下外婆说过的“啐啄同机”。
她说小鸡破壳得自己从里面啄,若母鸡在外头硬敲,即便破了壳,雏鸟也多半活不成。
那时我只当是农谚,此刻却像被重锤敲在心上。
这三年来,我何尝不是等着秦晋从外面“啄开”我的困境?
等着他主动发现我的委屈,等着他施舍般的关怀,却忘了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才是生命。
那时我总以为婚姻是他为我遮风挡雨,却没想过风雨本就是他带来的,而我困在壳里太久,早忘了如何自救。
就像妈妈怕打扰我,硬撑着病痛,而我怕失去秦晋,硬撑着委屈,我们都在扮演着“为对方好”的角色,却都忘了问一句: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晓晓,”母亲醒来时,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透明的药水顺着管子一点点滴进血管,“别生秦晋的气......男人嘛,在外头应酬,总有糊涂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把削好的苹果块递到她嘴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白印。
“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告诉你又能怎样呢?”她咽下苹果,嘴唇干裂得起皮,“你爸走得早,妈就盼着你嫁个知冷知热的人,别像我似的,什么事都得自己扛。”
她没说下去,只是用布满皱纹的手摸着我手背的烫痕,指腹粗糙得像砂纸,“这是熬鳜鱼酱烫的吧?傻孩子,下次让秦晋帮你看着锅,他手笨,但心细。”
她不知道,秦晋已经很久没进过厨房了,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家的酱油换了牌子。
“傻孩子,哭什么呀。”妈妈枯瘦的手抚上我的手背,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股暖意,“又与秦晋不愉快了吧?妈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往前过......秦晋那孩子,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我摇摇头:“没有,妈,你别担心。”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实在说不出口我们已经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妈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晓晓啊,妈知道你要强,可过日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别总闹别扭。秦晋这孩子,看着冷,心里还是有你的,别太任性。”
我低下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任性吗?或许吧。
可我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又有谁能懂?
我轻轻握住妈妈的手,那双手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温暖有力,却依然试图给我安慰。
“妈,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我擦掉眼泪,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以前是我糊涂,总把别人当救命稻草,其实啊——”
我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想起外婆说过的后半句,“谁也拯救不了谁,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妈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没再劝我原谅秦晋,只是轻轻拍着我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真正的成熟不是等待别人来渡,而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有勇气拿起刀叉,把自己从“食物”的命运里解救出来。
就像那只必须自己啐开蛋壳的小鸡,哪怕过程布满血丝,也要挣破那层名为“依赖”的硬壳。
而妈妈的病,像一面镜子,让我照见了自己的懦弱和自私,也照见了往后余生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