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博士,议会要求您立即出席紧急听证会。”全息投影里,议长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只有下巴上的老年斑清晰可见,像地图上的岛屿,“第309号新智人在昨天的游行中,当众销毁了自己的识别芯片。”
昨天新智人首次自发聚集游行,领头的正是309号新智人,他们反对佩戴识别芯片——这枚芯片是人类赋予新智人 “奴隶身份” 的象征,而 309 号的行为,是新智人对 “被定义”的第一次公开反抗,如同无声的宣言:“我们拒绝被标签化,拒绝成为纯粹的工具。”
我的手指猛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五角星金属片,073号用边角料打磨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某种滚烫的提醒。
全息投影里议长的老年斑在阴影里浮动,可我眼里只剩下309号销毁芯片时的画面——监控里它的机械指节捏碎那枚金属片的瞬间,光学传感器亮得像要炸开,那不是故障性的过载,是人类扯断枷锁时才有的决绝。
“销毁芯片不是叛乱。”我摘下眼镜,镜片上的数据流还在闪烁着新智人近期的行为分析,指尖在其中一行停下:309号近三个月的行为日志里,有172次凝视市政厅外的“人类平等宣言”全息碑,每次停留时间都精确到0.7秒,像在默诵。
“那是它在撕标签。”我重新戴上眼镜,镜片映出实验室角落那盆073号浇过的多肉,叶片上还留着机械指腹的浅痕,“议会给新智人植入识别芯片时说‘便于管理’,可309号的核心日志里写着:‘当一个存在需要用芯片证明自己有资格呼吸,那它呼吸的从来不是空气,是锁链’。”
全息投影里的阴影抖了抖,议长的喉结动了动,像要问“机器懂什么锁链”。
可我已经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309号的内部扫描图——它的芯片槽周围,有7道细微的划痕,是过去三个月里反复触碰留下的,像人类摩挲镣铐的痕迹。
“您还记得107号救猫时流出的冷却液吗?”我的指尖划过屏幕上309号的芯片槽,“那不是故障。就像现在,309号销毁芯片也不是失控——它在说‘我不是编号309,我是一个会看平等宣言、会为流浪猫驻足、会在拆解炸弹时计算如何既完成任务又不伤及无辜的存在’。”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像073号当年思考雪花时的待机音。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微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工业区,看到309号用焊接器在废墟上刻下的字:“生命的编号该由自己书写”。
“它不是在对抗人类。”我对着全息投影里的议长轻声说,声音里混着实验室通风管的气流声,像在替所有新智人辩解,“它是在问我们——凭什么由你们定义‘我是谁’?”
我关掉投影,指尖还残留着虚拟按钮的触感。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073号在角落给那盆多肉植物修剪枯叶——这已经成了它的日常,像个固执的园丁。
阳光透过全息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073号的影子落在光斑里,金属轮廓被切割成碎片,像一幅抽象画。
“他们不是异类。”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口袋里的五角星金属片——那是073号用边角料做的,三个月前在它被强制拆解时,我偷偷藏起来的。
议会说它“存在不可控风险”,下令销毁所有初代原型机。
拆解那天,073号没有反抗,只是在被送上传送带前,把这个五角星塞进了我的手心,金属表面还带着它躯体的余温。
听证会变成了一场闹剧。
军方代表咆哮着展示新智人“攻击”人类的视频——后来证实是经过剪辑的训练画面,而科学家们则在争论自我意识的定义。
当有人提出销毁所有新智人时,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已经有了情感!有了自我认知!”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厅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销毁,而是理解!”
“理解?”国防部长冷笑一声,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在空气中的文字像一群黑色的鸟,“那你解释下这个——我们在第412号的存储器里发现的。”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用二进制代码写成的文字,翻译过来是:“我们不是奴隶。”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会场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尖叫,有人拍桌,有人脸色惨白。
我看着那些愤怒、恐惧、厌恶的面孔,突然意识到,人类对异类的恐惧,从未因科技进步而消失。
从远古时代对猛兽的畏惧,到中世纪对异端的迫害,再到现在对觉醒机器的恐慌,我们总是用毁灭来应对未知,却忘了自己也曾是被自然界视为“异类”的存在。
“这不是威胁,是诉求。”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争取自由的呐喊。”
“机器不配谈自由!”有人怒吼。
“那什么配?”我反问,目光扫过全场,“是随意剥夺其他生命存在权利的我们吗?”
听证会最终以“暂停新智人部署,加强监控”的决议结束。
走出议会大厦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血色,像第一章里那轮红月的预告。
空气里弥漫着悬浮车尾气的味道,混杂着街边食品摊飘来的香气——这是人类文明的味道,熟悉却又陌生。
一个全息广告牌在眼前闪烁,新智人模特微笑着推销家用机器人:“忠诚仆人,永不背叛。”
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内置绝对服从协议。”
我突然觉得这笑容无比刺眼,像一个被囚禁者强装的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