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洗澡时,镜中人多看了我一眼
>搬进老城区的便宜公寓后,浴室镜子总蒙着擦不净的水雾。
>洗澡时水温骤降,我以为是老旧的热水器又坏了。
>雾气中镜面异常清晰,映出我惊恐的脸——镜中人却迟滞地模仿我的动作。
>闭眼冲掉泡沫时,后颈传来冰凉的鼻息。
>睁开眼,镜中我的倒影正缓缓咧开诡异的笑。
>而真正的我,嘴角丝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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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老破小,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
搬进来那天,房东叼着烟卷,钥匙串哗啦作响,领着我穿过堆满杂物的幽暗走廊。“喏,就这间。”他拧开一扇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陈年灰尘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别看旧,地段好着呢!热水器刚换的,放心用。”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的背包,像在掂量什么,又补充道:“就是……镜子有点年头了,擦的时候轻点。”
浴室狭小逼仄,墙上是那种惨绿色的方形瓷砖,接缝处爬满了深褐色的污渍,像某种不祥的血管。最扎眼的,是墙上那面巨大的、覆盖了大半面墙的方镜。镜框是沉重的深色木头,雕着繁复却模糊不清的花纹,透着一股子陈腐的压抑。镜面本身倒还算光洁,只是无论我怎么用力擦拭,上面总顽固地蒙着一层薄薄的、油腻般的水汽,如同永远无法真正看清的旧时光。窗外老槐树的枯枝偶尔扫过玻璃,影子投在镜子上,像干瘦的鬼爪在无声地抓挠。
水声哗哗。老旧的花洒喷出的水流时大时小,带着压力不稳的嘶嘶声。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暂时驱散了这老房子骨子里的阴冷和初秋的寒意。我闭上眼,仰起头,任凭水流冲刷着脸庞,洗去一天的疲惫和这廉价公寓带来的隐隐不安。洗发水的泡沫滑腻腻地堆积在头发上,散发出廉价的浓烈花果香。
就在我摸索着去拿架子上的护发素时,毫无征兆地——
“嘶啦——”
一股刺骨的冰冷猛地穿透温水的屏障,狠狠扎在头皮和肩膀上!那感觉根本不是水温降低,更像是有人把一大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寒冰,直接摁在了我的皮肤上,冷得钻心蚀骨。我惊叫一声,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弹开,脊背“砰”地撞在冰冷的瓷砖上,激起一片钝痛。
“操!”我骂出声,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皮肤上炸起一片鸡皮疙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惊疑不定地看向头顶那个新换不久的热水器。金属外壳在昏黄的浴霸灯光下泛着冷光,指示灯明明还亮着红光,显示在加热。
“又坏了?这才几天?”我低声咒骂着房东的不靠谱,裹挟着愤怒和未消的恐惧,胡乱冲洗掉头发上残余的泡沫。得赶紧出去,这鬼地方冻死人了。
我摸索着去够挂在墙上的毛巾架。就在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像冰凉的蜘蛛,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水汽蒸腾,浴室里本该白茫茫一片。可就在我正前方,那面巨大的、永远擦不干净的镜子,此刻却反常地清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片区域粗暴地抹开了一个洞。透过这诡异的清晰窗口,我看到了自己。
一张因寒冷和惊吓而扭曲的脸,湿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水珠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纯粹的、几乎凝固的恐惧。
这很正常。被冰水浇头,谁都会吓成这样。
但下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
镜子里那张属于我的脸,那惊恐的表情,那瞪大的眼睛……它们的变化,慢了半拍!
我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撞击的疼痛还在微微发抖,可镜中影像的颤抖,却像是延迟的、笨拙的模仿,滞后了那么零点几秒。就像信号不良的劣质录像,动作和表情,都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卡顿感。我的手臂抬起想擦掉眼睛上的水,镜中的手臂才跟着缓缓举起;我的嘴唇因为寒冷而哆嗦,镜中的嘴角才开始细微地抽动。
那不是镜子的反光!那更像是……一个藏在镜子深处的、笨拙地学习我动作的……什么东西!
一股远比刚才冰水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我的喉咙,窒息感汹涌而来。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逃离,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强力胶水牢牢粘在了冰冷潮湿的地砖上,纹丝不动。
是水汽折射?是光线错觉?还是我冻得神志不清了?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脑中炸开,又被更深的恐惧瞬间碾碎。镜中“我”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水雾和镜面,直勾勾地锁定了真正的我,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审视。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混着未干的水珠,冰凉地滑过皮肤。
浴室里只剩下花洒单调的、永无止境般的哗哗水声,还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我和镜中的“我”在浓重的水汽里无声对峙。那卡顿的延迟感越来越明显,镜中影像的嘴角甚至在我毫无动作时,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一个疯狂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不能再看下去了!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我猛地闭上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黑暗瞬间降临,隔绝了那面恐怖的镜子。我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摸索着去关那该死的水阀。冰冷的水流依旧劈头盖脸地浇下,冲进我的眼睛、鼻孔、嘴巴,呛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头发上的泡沫被水流裹挟着,流到脸上,带来滑腻腻的触感,像某种黏糊糊的生物在皮肤上爬行。
就在我手忙脚乱、眼睛紧闭、被水流冲得狼狈不堪的那一刻——
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极其轻柔地,吹拂在了我暴露的后颈上。
那绝不是水流!那感觉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活物的温度,或者说,是活物才有的、带着湿气的冰冷。像一条刚刚从阴冷河底爬出来的蛇,悄然贴近,无声地吐息。
“呃……”一声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抽气声从我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濒死的颤音。
巨大的、足以碾碎理智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拧死水阀,水流戛然而止。在花洒停止喷水的死寂降临前那零点一秒的空白里,我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瞬间被水汽和残留的泡沫模糊。我胡乱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不顾一切地看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依旧在那个位置保持着诡异的清晰。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惊恐万状、狼狈不堪的倒影。湿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布满血丝,瞪得几乎要裂开。
但最恐怖的,不是我的惊恐。
是镜中那个“我”的嘴角。
它正以一个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速度,向上拉扯着。两边的嘴角像被无形的钩子吊起,越拉越高,越拉越开,最终形成一个巨大、僵硬、完全撕裂了人类面部肌肉极限的弧度。
一个纯粹的、只属于深渊的、令人血液凝固的诡异笑容。
冰冷,僵硬,充满了非人的恶意。
而就在镜子前,真实的我,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抽搐,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我的嘴角,纹丝未动。
镜子里那个咧着嘴的怪物,它正看着我。
那笑容在镜中无声地凝固、扩大,像一张不断撑开的惨白面具,牢牢锁定了镜外的我。时间被彻底冻结,狭小的浴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刮得喉咙生疼。花洒残留的水滴,从金属喷头滴落到湿漉漉的地砖上。
啪嗒。
啪嗒。
那声音被死寂无限放大,像秒针在倒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反应机制,都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彻底碾碎。只有最原始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每一根神经末梢。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咧开的、非人的笑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具被瞬间抽干了血液的标本。
动啊!快动啊!逃离这里!我的灵魂在尖叫,在疯狂地撕扯着这具不听话的躯壳。可双脚像被浇铸在了冰冷的地砖里,沉重得挪动一寸都做不到。喉咙被恐惧死死扼住,连一丝求救的呜咽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时,镜中那个咧着嘴的“我”,那双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转动了一下。
不是看向镜外我的脸。
那僵硬的、死气沉沉的眼球,微微地向旁边偏移了一丝,视线焦点,落在了镜外我的……身后。
镜面冰冷光滑,清晰地映照出我身后那片狭窄的空间——淋浴区湿漉漉的瓷砖墙,以及……我赤裸后背投下的、在昏黄浴霸灯光下微微晃动的、属于我自己的影子。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可镜中“我”那咧开的嘴角,似乎因为这视线的偏移,而拉扯得更开、更扭曲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某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嘲弄?期待?
一个无法理解、却带着绝对恐怖意味的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的理智防线:
它在看我的身后。
它在看那个……此刻正站在我身后、紧贴着我、但镜子却无法映照出来的……东西!
那冰冷的鼻息,又一次拂过后颈的皮肤,带着水汽的阴冷,像毒蛇的信子轻轻扫过。
我终于明白了。
它一直就在我身后。
## 镜外无我
花洒的滴水声凝固在空气里。
镜子里那张咧开的巨口还在无声地扩张,仿佛要吞噬掉镜面反射出的所有光线。而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球,依旧斜斜地、死死地钉在我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
它在看。
看那个我看不见,镜子也映不出,但此刻正紧贴着我后背的东西。
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鼻息,又一次拂过后颈敏感的皮肤,像一条湿漉漉的、刚从腐烂淤泥里钻出来的蛞蝓缓缓爬过。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瞬间沸腾的熔岩,烧穿了我最后一丝僵硬的理智。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听闻过的凄厉和绝望,在狭小的浴室里轰然炸开!这声音成了启动身体的唯一指令。
跑!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僵硬的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体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猛地向后撞去!赤裸的脊背狠狠撞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墙上,剧痛瞬间蔓延。但这痛楚反而像一针强心剂,刺破了那无形的禁锢。
借着反冲的力道,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浴室外扑去!湿滑的地砖成了致命的陷阱,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栽倒!膝盖和手肘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火辣辣的痛楚钻心而来。
顾不上!什么都顾不上!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面镜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间浴室!离开这面该死的镜子!离开我身后那个……东西!
我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向前爬。湿漉漉的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拖出水痕,皮肤摩擦着粗糙的表面,带来阵阵刺痛。恐惧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神经,让我爆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就在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浴室门框那粗糙的木头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像是湿透的皮革被用力撕开。
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玻璃上,用指甲缓慢而用力地刮过。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凿进了我的耳膜,直抵大脑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区域。
我浑身一僵,爬行的动作瞬间停滞。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本能的恶寒,比之前的冰冷鼻息强烈百倍,瞬间笼罩了我的后背。那感觉不再是“有东西在身后”,而是……那个东西,它动了!它正在……靠近!
“呃……”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濒死的嗬嗬声。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我的脖子和心脏。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凝固。浴室门口冰冷的空气吹在湿透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疯狂撞击的声音,咔哒、咔哒……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巨响。
动!快动啊!
灵魂在体内绝望地嘶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嗡”声,极其突兀地响了一下。像是老旧的电器启动时发出的电流声,又像是什么精密机械内部齿轮卡死的轻微摩擦。
声音的来源……是浴室深处,那面巨大的镜子。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同时,身体再次被求生本能接管!我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窜!半个身体终于扑出了浴室的门框!
就在我挣扎着试图完全脱离浴室范围的那一刻——
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惊恐万分地扫向浴室内。
那面巨大的镜子,依旧在惨绿瓷砖的映衬下,像一个通往异界的深渊入口。
镜面中央,那个属于“我”的倒影,依然僵硬地咧着那个巨大、诡异、撕裂到耳根的笑容。那张脸,因为笑容的过度扭曲,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人类,更像一张被强行撑开的、惨白的面具。
然而,最恐怖的不是这张脸。
是它的动作。
镜中的“我”,它那条僵硬的手臂,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决的姿态,向上抬起。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它那只苍白的手掌,五指张开,微微弯曲,指尖……正对着镜子外,我此刻狼狈扑倒在浴室门口的位置!
不是指向我。
它那只抬起的手,那微曲的五指,那僵硬的姿势……像是在虚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又像是在……
召唤!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镜面,跨越了空间,牢牢地钉在了我的后背上!比之前的鼻息更加清晰,更加实质!那视线充满了贪婪、渴望,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锁定感。
它在叫我回去!
“不——!!!” 一声更加凄厉、完全走调的尖叫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垮了身体,手脚彻底发软,连爬行的力气都在瞬间流失殆尽。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视线开始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
完了……
就在绝望的黑暗即将吞噬意识的前一秒,我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咚!
疼痛让我眼前金星乱冒,但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就在这模糊的视野边缘,在浴室门口昏暗的光线下,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板上一小块极其不协调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
一张被揉得发皱、边缘带着湿痕的纸条,不知何时被塞在了浴室门框下方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它被水汽浸染过,字迹有些晕开,但还勉强能辨认。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得几乎飞起的字,透着一股子仓皇和怨毒:
**别信镜子!它吃影子!快跑!**
字迹很陌生,透着一股陈旧的绝望感。但它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脑中混沌的恐惧迷雾!
影子……吃影子?
我猛地想起房东浑浊的眼睛,想起他掂量我背包时那奇怪的眼神,想起他离开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就是……镜子有点年头了,擦的时候轻点。”
还有刚才镜子里那个倒影,它抬起手……它虚握的姿势……它看的不是我的身体,它看的是我身后——我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我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浴室内灯光投射下、自己在地板上拉长的、模糊晃动的影子。那影子随着我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摇曳。
而镜子里,那个咧着嘴的怪物,它那只抬起的手,正对着的……正是我影子的方向!
“嗬……”我倒抽一口冷气,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双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跑!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
我手脚并用,爆发出残存的、被求生欲点燃的所有力量,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地向前爬!湿漉漉的身体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膝盖和手肘的擦伤传来火辣辣的痛楚,但这些都微不足道了!
身后的浴室里,那股阴冷的、带着恶意的注视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我!我能感觉到它,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冰冷的气息似乎随时能再次拂上我的后颈!
“嗤啦……嗤啦……”
那指甲刮过玻璃的细微声响,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一点。不再是单一的刮擦,而是带着某种急躁的、密集的频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镜面之后,焦躁地抓挠着,想要破镜而出!
我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
我连滚带爬,终于完全扑出了浴室的狭小空间,冲进了同样破败却相对开阔的卧室。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身体,带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但也带来了一丝……远离那面镜子的虚假安全感。
卧室里一片狼藉,昏暗的光线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透进来。我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又要栽倒。身后的抓挠声停了。
死寂。
一种比任何声响都更加恐怖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它停下来了?
不!
我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正从浴室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空气仿佛被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它……出来了?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因为恐惧而几乎锈死的脖颈,看向卧室那扇通往走廊的、紧闭的木门。
门,是关着的。
但就在那扇斑驳老旧的木门下方,门缝与地面之间……
一片浓郁的、比房间任何角落都更加深沉的黑暗,正像活物一样,无声地、缓慢地……流淌出来。
那不是影子。
那是……实质的黑暗。
带着刺骨的阴冷,带着镜中怪物那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恶意气息。
它如同粘稠的石油,从狭窄的门缝下汩汩涌出,在地板上蜿蜒、扩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那片黑暗的边缘在蠕动,在无声地生长,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抽离。
目标……是我脚下那因为惊恐而剧烈颤抖的、属于我的影子!
它追来了!
“呃啊——!!!”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濒临崩溃的神经!我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踉跄着后退!
眼睛疯狂地扫视着这个陌生又破败的房间——唯一的窗户!唯一的出路!
那扇窗户!就在床边!老式的木头窗框,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外面是黑沉沉的夜色和老槐树扭曲的枝桠。它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插销从里面锁着!
插销!
我跌跌撞撞地扑向窗户,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不听使唤。冰冷的铁插销入手,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锈粉。
“开!开啊!”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根该死的插销!它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和木头窗框锈死成了一体!
身后,那片流淌的黑暗已经蔓延到了房间中央,像一张不断扩张的、贪婪的黑色巨口。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针尖,密密麻麻地刺着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它锁定了我的影子,那股吸力,那股要将我拖入无边黑暗的拉扯感,越来越强!脚下的影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变形,仿佛随时要被那涌来的黑暗吞噬、剥离!
“呃呃呃……” 绝望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汗水、泪水和未干的水珠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扳不动!根本扳不动!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任由那黑暗吞噬的时候,眼角瞥见窗台上——一块半截的红砖!大概是之前维修时遗落的,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
没有思考!只有本能!
我抓起那块冰冷沉重的红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玻璃瞬间粉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几片细小的玻璃碴划过我的手臂和脸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但此刻这痛楚反而像是希望的号角!
窗外冰冷的、带着老城区特有尘埃和朽木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自由!
生的气息!
我甚至顾不上清理窗框上狰狞的玻璃断茬,双手猛地抓住冰冷的木头窗框,身体向前一纵!
“刺啦!”
尖锐的玻璃断口瞬间划破了手掌和小臂的皮肤,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混合着冰冷的夜风,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但这点痛楚在求生的意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像一条搁浅的鱼终于跃回大海,上半身猛地探出了窗外!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身体,激得我剧烈颤抖。下面是黑黢黢的、大约两层楼高的地面,堆满了看不清的杂物。
跳!
就在我身体重心前倾,即将跃出窗外的最后一刹那——
我鬼使神差地,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卧室里,灯光昏黄。
那片从门缝下涌出的、粘稠的黑暗,已经停止了蔓延,诡异地凝聚在房间中央,像一滩不断翻滚、鼓胀的墨汁。
而在那翻滚的黑暗中心,一张巨大、僵硬、惨白的面孔,正缓缓地、无声地……浮现出来。
那是我自己的脸。
镜子里那张咧开到耳根、充满非人恶意的笑脸。
它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张巨大的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咀嚼着什么无形的、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股冰冷、粘稠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它在笑。
它在看着我跳下去。
它在等着。
“啊——!!!” 最后一声完全被恐惧撕裂的尖叫冲口而出,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来自深渊的注视,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头朝下,狠狠地栽向窗外那片未知的黑暗!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全身。
身体在空中翻滚,混乱的视野里,是破碎的窗口,是屋内那片翻滚的黑暗和那张凝固的鬼脸,是下方急速放大的、堆满杂物的地面。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世界瞬间被剧痛和黑暗彻底淹没。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
痛。
全身都在痛,像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装起来。骨头仿佛寸寸断裂,肌肉火烧火燎,尤其是后背和左腿,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粗糙的地面渗透上来,侵入骨髓。夜风吹在湿透又沾满泥污的身体上,带走仅存的热量,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疯狂地磕碰着。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肿胀疼痛的眼睛。
视线模糊不清,像是蒙着一层血污和泪水混合的膜。头顶是城市被光污染映照得有些发红的、低矮压抑的夜空,几颗黯淡的星星在浑浊的红色背景里无力地闪烁着。
老槐树扭曲干枯的枝桠,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鬼爪般伸向天空。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尘土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我……没死?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茫然感瞬间冲垮了神经。我还活着!我真的从那鬼地方逃出来了!这个认知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无力,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痛。我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臂传来,提醒着我身上那些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和可能的骨折。
不行,得离开这里!必须立刻离开!那个东西……那个镜子里的怪物……它会不会……
一想到那张惨白的笑脸和房间中央翻滚的黑暗,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我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臂和相对完好的右腿,支撑着剧痛的身体,试图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
“呃……”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但我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终于靠着身后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沙发垫坐了起来。
背靠着冰冷的垫子,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我颤抖着,用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右手,艰难地摸索着身上可能还完好的口袋。
手机!我的手机!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矩形物体!还在!
狂喜瞬间涌上心头!我几乎是哆嗦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部同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机从湿透的裤袋里掏了出来。屏幕裂了几道蛛网般的纹路,但幸运的是,按键灯还亮着!
有电!还有信号!
希望!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恐惧。我颤抖着手指,几乎是用砸的力道,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紧急号码——110!
快!快接通!
就在我按下拨号键,将手机凑到耳边,屏住呼吸等待那救命的连线声时——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照亮了我满是血污和惊恐的脸。
也照亮了……手机屏幕本身。
光滑的屏幕,如同一面微缩的镜子。
就在那屏幕的倒影里。
我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抽搐的脸孔旁边。
屏幕边缘那一点点的反光区域里……
一张惨白的、嘴角咧开到耳根的、凝固着非人恶意的笑脸……
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