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得帆布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反复刮擦。黑眼镜靠在帐篷杆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烟丝被风吹得簌簌往下掉。他看着梁湾给苏万换完药,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裹着风沙的粗粝:“吴邪那小子,这次怕是撑不住了。”
梁湾的动作顿住了,医用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她抬起头,眼底还带着给苏万处理伤口时的红血丝:“你说什么?吴邪怎么了?”
黑眼镜把烟丢在地上,用脚碾灭:“费洛蒙。”他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说什么烫手的东西,“他在古潼京祭坛,为了读蛇母的记忆,硬撑着吸了三秒。”
“三秒很短啊……”梁湾下意识地反驳,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她见过黑毛蛇的费洛蒙有多霸道——苏万只是被蛇信子扫过皮肤,就昏睡了三天,梦里全是月氏人的祭祀画面。吴邪吸收的是蛇母的费洛蒙,那是万蛇之母的记忆,三秒或许比别人的三小时还致命。
“短?”黑眼镜嗤笑一声,浅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你知道蛇母活了多少年吗?三千年。它的记忆里藏着多少东西?月氏人的覆灭,九门的恩怨,甚至……张起灵的过去。吴邪那点承受力,就像用玻璃杯去接海啸,能撑三秒就不错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吴邪断断续续的声音,时而嘶吼,时而低语,像是在和谁争辩,又像是在哀求:“……别过来……蛇母在笑……它知道所有事……黎簇……小心……”
录音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梁湾的手指冰凉。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吴邪,是在古潼京的入口,他笑着拍黎簇的肩膀,说“等我们回来就去吃西湖醋鱼”,眼里的光比沙漠的太阳还亮。怎么才几天,就变成了录音里这副模样?
“他现在在哪?”梁湾的声音发颤。
“不知道。”黑眼镜摊摊手,语气难得带上点无奈,“吸完费洛蒙就疯了,抱着蛇母的头骨往沙漠深处跑,我们追了三天三夜,只捡到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染血的布料,是吴邪常穿的那件冲锋衣的袖口,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邪”字。
帐篷里陷入死寂,只有苏万微弱的呼吸声和外面的风声。梁湾看着那块布料,突然想起吴邪总爱说的“我是九门的后代,这是我的责任”,原来所谓的责任,背后藏着这么多鲜血和痛苦。
“费洛蒙到底是什么?”苏万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虚弱得像片羽毛,“为什么能让人看到记忆?”
黑眼镜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小子醒得这么快:“说白了,就是蛇的记忆载体。黑毛蛇靠这个传递信息,蛇母的费洛蒙更是厉害,能直接篡改人的神经,把它的记忆硬塞进你脑子里。”他顿了顿,看向苏万,“你上次被蛇信子扫过,是不是梦里全是别人的事?”
苏万点点头,脸色更白了:“我梦到好多人跪在祭坛上,被蛇啃食……还有个穿军装的人,对着蛇母磕头,说要长生……”
“那是汪家的祖先。”黑眼镜说,“蛇母的记忆里藏着所有和它接触过的人的片段,吴邪吸进去的,是三千年的怨恨和执念,能撑到现在没变成疯子,已经是命硬了。”
梁湾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张日山说吴邪是“用命在赌”——他不是不知道费洛蒙的危险,是知道了还要做。就像他当年带着黎簇进沙漠,带着苏万闯矿洞,带着所有人对抗汪家,明明可以躲在吴山居安稳度日,却偏要一头扎进最危险的漩涡里。
“那现在怎么办?”梁湾的声音带着哭腔,“就看着他……”
“没说看着。”黑眼镜打断她,目光转向帐篷外,像是能穿透风沙看到黎簇的身影,“还有黎簇。”
梁湾和苏万同时看向他。
“黎簇后背的七指图,是月氏人的血脉印记,能和蛇母的费洛蒙共鸣。”黑眼镜的语气难得正经,“吴邪吸费洛蒙,是为了找蛇母的弱点,但他撑不住解读那些记忆。黎簇不一样,他的血脉能‘消化’费洛蒙,就像……就像给毒蛇拔牙,既能读记忆,又不会被反噬。”
苏万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梁湾按住了。他急道:“你的意思是,只有黎簇能救吴邪?”
“不止救吴邪。”黑眼镜说,“蛇母的记忆里藏着关闭祭坛的方法,还有汪家老巢的位置。黎簇要是能读出这些,我们才能彻底了断这摊子事。”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前提是,他得活着。”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梁湾和苏万头上。黎簇被自己的炸弹炸伤,内脏破裂,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片沙漠里躺着,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未知数。
“他会活着的。”梁湾突然说,语气坚定得不像她自己,“黎簇比我们想象的要犟。上次在矿洞被黑毛蛇咬,医生说他撑不过当晚,结果第二天就醒了;在陈家老宅被汪家人围堵,浑身是伤还能拖着我们跑出去……他不会死的。”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黎簇的护身符,上次在医院,他嫌这玩意儿碍事,随手塞给了她,说“你戴着吧,比我需要”。护身符的金属片被她攥得发烫,上面的莲花纹路磨得发亮。
黑眼镜看着她手里的护身符,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翻出张地图,铺在地上。地图上用红笔圈着几个点,是他们推测黎簇可能坠落的区域:“明天天一亮,我去找黎簇。梁湾,你留在这守着苏万,他的伤口不能再动了。”
“我也去。”苏万急道,伤口被牵扯得疼,额头冒出汗珠,“黎簇是为了救我才炸的炸弹,我不能……”
“你去了也是添乱。”黑眼镜打断他,“你现在站起来都费劲,难道要我背着你和黎簇两个人?”他指了指地图,“我在这几个点做了标记,找到黎簇会发信号弹,你们看到信号就往那边靠。”
苏万还想说什么,被梁湾按住了:“听黑爷的。你好好养伤,就是在帮黎簇。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苏万看着梁湾眼里的红血丝,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腿,终于点了点头,眼圈却红了。他总觉得,黎簇出事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非要去捡那本掉落的经书,黎簇就不会为了掩护他引爆炸弹。
帐篷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风刮过帆布的声音。梁湾给苏万换了瓶葡萄糖,看着他昏昏沉沉睡去,才走到地图旁,蹲下身仔细看那些标记点。
黑眼镜靠在旁边,看着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突然说:“你好像很了解黎簇。”
梁湾的手指顿了顿,脸上有点发烫:“我们……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从沙漠初见时的互相看不顺眼,到后来在矿洞里背靠背对抗尸蟞,在陈家老宅一起拆炸弹,在火车上分享同一块压缩饼干……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明明都是些狼狈的瞬间,却让她心里发暖。
黑眼镜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把指南针和信号枪塞进她手里:“拿着,以防万一。汪家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晃悠,看到不对劲就开枪,别犹豫。”
梁湾点点头,把东西揣进怀里。她知道,黑眼镜是在给她留后路,也在给苏万留后路。
后半夜,风沙渐渐停了。梁湾守在苏万身边,没敢睡,只是望着帐篷顶的破洞。破洞外能看到星星,一颗一颗,亮得像是黎簇炸炸弹时的火光。她想起黑眼镜的话——黎簇是唯一的希望。
不仅是吴邪的希望,是苏万的希望,是所有被卷入这场漩涡里的人的希望。他就像沙漠里的那株骆驼刺,看着不起眼,却能在最贫瘠的地方扎下根,倔强地活着。
天快亮的时候,梁湾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看到黎簇从沙堆里爬出来,浑身是血,却咧着嘴笑,举着手里的炸弹残骸喊:“看,我炸中汪家老巢了!”她想跑过去扶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被风沙吞没。
“梁湾!梁湾!”
苏万的喊声把她惊醒。她猛地坐起来,看到黑眼镜已经收拾好了背包,正站在帐篷门口:“我走了。”
梁湾赶紧爬起来,把护身符塞给他:“带上这个,说不定……说不定有用。”
黑眼镜看了看护身符,又看了看她通红的眼睛,没拒绝,揣进了口袋:“放心。”
他转身走进风沙里,背影很快就被黄蒙蒙的沙雾吞没,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轮廓。梁湾站在帐篷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找到黎簇,一定要让他活着回来。
苏万挪到她身边,靠着帐篷杆坐下,轻声说:“黎簇会没事的,黑爷也会没事的。”
梁湾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嗯,我们也会没事的。”
太阳慢慢升起来,把沙漠染成一片金红。风沙停了,远处的沙丘轮廓清晰可见,像沉睡的巨兽。梁湾和苏万坐在帐篷门口,望着黑眼镜离开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地图和信号枪,等待着那个或许会改变一切的信号。
他们不知道黎簇此刻是否还活着,不知道吴邪的意识是否还清醒,不知道黑眼镜能不能在茫茫沙漠里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但他们知道,必须等下去。
就像沙漠里的胡杨,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因为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黎簇还在等他们,吴邪还在等他们,那些未完成的事,未说出口的话,都在等着他们一起去了结。
帐篷顶上的破洞漏下一缕阳光,照在苏万的伤口上,也照在梁湾手里的信号枪上。光里的尘埃在跳舞,像无数个微小的希望,在这片看似绝望的沙漠里,顽强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