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干燥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纪怜淮垂在身侧、正剧烈颤抖着的右手的手腕皮肤。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纪怜淮如同被烫到般,整个右臂猛地一缩,泪眼婆娑地抬起脸看向他,眼中的惊惶和脆弱如同迷途受惊的幼鹿。
郁尧的心瞬间又被这眼神重重绞了一下,痛感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不再犹豫,掌心用力收拢,用仅存的力气牢牢地、轻柔地圈住了她冰凉细瘦的手腕。那温度顺着皮肤直接熨帖到他同样冰冷的心底深处。
“别……”郁尧艰难地吸着气,声音依旧是破碎的沙砾,却奇异地沉淀下来,竭力想要压住其中的慌乱和生涩,添,“别怕,已经……没事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两下,试图安抚那急促的脉搏。
“哭出来……就哭出来……没事的…”他凝视着她,那总是冰封着冷静的琥珀色眼瞳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翻涌着心疼、自责,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溺毙的庆幸,“我…活着呢……就在这里……”
他圈住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些,带着一种令人奇异地感到安稳和归属的力量,又像是在笨拙地确认着自己的真实存在。
“暂时死不了……”
这句话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被骤然剪断,纪怜淮身体猛地一晃,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金属椅背才勉强站稳。
积蓄的压力、委屈、恐惧、狂喜如同找到了最微小的宣泄口,她终于不再试图强撑那个破碎的微笑,任由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视线。
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后无法再抑制的啜泣,如同濒死的幼兽发出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滚落。
但她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躲开他的目光。手腕被握住的皮肤像燃起一小簇火焰,滚烫的温度直抵心脏最深处,驱散了一点盘踞已久的刺骨寒意。
郁尧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指腹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和力道,一下一下摩挲着那段脆弱光滑的肌肤,感受着指下急促跳动的脉搏,也感受着她身体因为哭泣而引发的剧烈颤抖。
他不再出声,只是用那双被昏黄光线映照得格外柔软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安静地接纳着她所有的崩溃,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惊魂甫定。
在这片绝对私密、黑暗,也绝对安全的领域里,沉默成了最温柔也最强大的庇护所。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汹涌的潮水终于退去,纪怜淮失控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难以抑止的低低抽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方才那场无声的风暴中耗尽。
她微微闭了闭眼,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睫毛滴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冰凉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迟滞的清醒。
手腕上那圈握力带来的温度异常清晰。她这才完全意识到这略显亲密的姿态,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被郁尧握住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抬起的眼帘对上郁尧依旧专注而未曾移开的目光,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了平静的迷茫,只留下饱经摧折后的疲惫底色,以及对她此刻状态无声的担忧。
他的脸色在白光灯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如纸,脖颈处的伤口被特殊材料半透明地覆盖着,边缘还有些许刺目的红肿,厚厚毛毯下露出的病号服衣领同样被汗水浸得微深。
这幅模样的他,被病弱所覆盖的他,却奇异地增添了一丝忍不住想要靠近的脆弱感。
纪怜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明显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基本的平静,甚至能听出一丝刻意的冷静:“我…没事了。”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调整呼吸的间隙,手腕极其自然地、几乎是不着痕迹地从郁尧的掌握中轻轻滑脱出来。指尖的温度骤然离开,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气氛也随之被冲淡。
“说说你,”纪怜淮偏开视线,目光掠过他憔悴的面容和脖颈上的伤处,医生怎么说?”她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连接在他手腕和椅子扶手上微不可察的数据线缆。
“这种维生模式还要维持多久?”
手腕上的温度骤然离开,细微的空落感让郁尧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毛毯上收拢了一下,像要抓住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意。他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失落的微澜,又或许是某种更深沉的确认。
但这点波动很快被收敛,重新蒙上一层冰封下的冷静与深沉。
“很麻烦。”他开口,声音依旧透着伤病初愈的沙砾质感,却已不像刚才那般支离破碎,“那东西……”他含糊地代指了公仪家族的攻击手段,“带有很强的精神毒素和对生理机能的强干扰作用。不仅撕裂了灵魂,还严重扰乱了生物电和内分泌系统平衡,常规治疗几乎无效。”
他微微偏头,目光投向那些无声滚动着繁复数据的屏幕墙,“这套维生装置,结合了特殊频段的精神波矫正和定向生物电刺激,靠它强行把溃散的意识和能量流暂时‘粘合’住。勉强维系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他抬起那只刚刚还握住她手腕的手,覆盖在自己胸腹的位置,眼神里有种解剖自身般的冷静与残酷:“核心伤在这里。能量节点几乎崩散。目前也只能靠这套系统强行维持核心运转。离彻底崩溃只差一线。
“清醒时间……每天不能超过六小时。超过,维生平衡就有瞬间倾覆的风险。”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沉重。
纪怜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坠入深渊。
“但这不重要,你的电影……”郁尧的目光穿透昏暗,带着冷兵器般的精准,“李承安的造梦工厂。片场看似全封闭,但在公仪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眼里,漏洞百出。设备侵入、人员替换、特殊场能干扰……他们有无数的阴私手段制造‘意外’。你身处公众视野之下,光鲜亮丽的曝光本身,就是最大的盲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幽谷中回旋的冷风:“公仪家……绝不会放弃追索玄珠。我们每一次喘息的机会,都是用性命为代价挣来的。这一次,是你挡在了前面……下一次,目标只会更精确。”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镁光灯下的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是冰冷的窥视。粉丝的尖叫,亦可能掩盖致命的咒语。这感觉如毒蛇缠颈。沉默在昏暗中弥散,带着金属维生系统运转的微弱嗡鸣和远处城市永恒的机械回响。
纪怜淮指尖冰凉。她闭上眼,深深吸气,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肺部因这骤然沉重的现实而有些刺痛。那场片场噩梦里的冰冷窥伺感瞬间复活。
“我会小心。”她的声音异常低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现在退出只会更危险。李承安……李导的团队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掩护。接触的人太杂,躲无可躲,反倒容易漏掉异动。”
黑暗中她睁开眼,一丝属于在训练舱里磨砺出的倔强锐芒在眼底闪过:“等电影杀青,无论多难,这期间必须找到其他隐藏或者压制玄珠波动的方法。”
郁尧没有反驳,在昏沉的光线下,他默默注视着她。她的脸庞在阴影里清晰又模糊,带着过度劳累后掩不住的苍白,眼角因哭泣而微红,身体深处却绷紧如一张等待离弦的弓。
他放在毛毯上的那只手微微一动,终究没有伸出去,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带着浓重伤倦的声音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乎听不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