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君臣家宴的气氛在朱元璋一声令下稍稍活络了些许。
马皇后拉着徐妙云的手低声细语。
朱标则频频为众人布菜,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马淳身上。
朱元璋大口喝下一杯酒,抹了下嘴,看向朱标。“标儿,去请你魏国公过来。”
朱标立刻起身:“是,父皇。”
他快步走出暖阁。
马淳沉默地吃着,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在。
徐妙云安静坐着,心思玲珑,已猜到接下来的事。
很快,暖阁外传来脚步声。
朱标引着徐达走进来。
徐达身着常服,步履沉稳。
他先向朱元璋和马皇后行礼。
又向朱标点头示意。
随后目光扫过马淳和徐妙云,带着一丝困惑。
他不知道陛下深夜急召所为何事,还特意让女儿女婿在场?
“天德来了,坐。”朱元璋一指旁边的空位。
宫人立刻搬来锦凳。
徐达依言坐下,身姿端正。
“天德,”马皇后轻声道,“我们有件大事告诉你。”
朱元璋接过话头,直截了当:“天德啊,咱们这顿家宴,又多了一个家人。”
他指指马淳:“这位马太医,他不但是你女婿,也是咱的亲戚。”
徐达明显愣住。
他看看马淳,又看看陛下和皇后。
确认他们不是开玩笑。“陛下是说……马太医……是……”
马皇后眼眶微红:“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朱元璋接口:“没错。咱和妹子刚才都验过了。”
他拍拍徐达的肩膀:“天德,马淳,是皇后的亲弟弟,你的女婿,也是咱大明的第一国舅了。咱们两家之前没做成亲家,现在阴差阳错又成了。”
暖阁内静了一瞬。
徐达彻底明白过来。
他猛地站起身,看着马淳,满眼震惊。
他那精于谋算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这身份转变来得太突然。
“竟……竟有此事……”徐达喃喃道。
他心中念头纷乱如麻。
自己交还兵权,主动切割了与皇家的联姻。不就是为了远离这权利漩涡,保全徐家吗?
可现在……最想避开的人,女儿徐妙云的丈夫,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
避来避去,竟绕了个大圈又撞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目光再次扫过马淳。
这个年轻人,一身医术惊世骇俗。
救过皇长孙,治好了皇后顽疾,也治好了自己的背疽。
更难得的是,他始终低调谦和,毫无骄矜之气。
即便现在身份骤贵,脸上也不见半分得意,反而透着拘谨。
再想到陛下对皇后那份深入骨髓的敬重……徐达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一丝亮光闪过眼底。
他看向朱元璋,语气转为沉肃,带着确认:“陛下,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朱元璋斩钉截铁,“玉佩为证,马淳也已认了亲。咱们现在,是亲上加亲!”
徐达听完,神情变得庄重。
他转向马淳,后退一步。
然后抱拳,深深一揖。
腰弯得极低。
这一礼,不再是岳父对女婿,也不是国公对太医。
而是臣子对国舅,更是对皇后胞弟身份的敬重。
“徐达不知国舅身份,往日多有简慢,望国舅恕罪。”
马淳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手足无措地去扶徐达。“岳父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急忙道:“什么国舅不国舅,我还是我。您这样,折煞小婿了!”
他脸都涨红了。“在您面前,我永远是小辈。”
朱元璋见状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天德不必多礼!马淳说得对,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的!”
他亲自拿起酒壶,给徐达斟满一杯。“来!天德,再陪咱喝一杯!”
徐达直起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那笑容从最初的震惊、愕然,渐渐变得如释重负,进而透出欣慰。
他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而是看向朱元璋,坦诚说道:“陛下,臣刚才听到这消息时,确实震惊莫名。”
“交还兵权,原是想远离纷扰。”
“万没想到,峰回路转,小女竟嫁入皇后娘家。”
“这缘分,实在奇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清醒。“臣仔细一想,马国舅与别家藩王外戚,大有不同。”
朱元璋放下酒杯,饶有兴趣。“哦?天德说说看,有什么不同?”
徐达正色道:“其一,国舅出身民间,所凭借者,乃神乎其技的岐黄之术。”
“于社稷,他救皇嗣、扶凤体、治老臣,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这与藩王执掌地方兵马或某些外戚身无功勋仅凭联姻而贵,截然不同。”
“其二,马国舅从未参与朝堂争权夺利。”
“他行事低调,专注医道,在民间素有清名。”
“既无强兵,也无羽翼,更无野心。”
“身份虽贵,反而不易招惹猜忌,根基最为纯粹安稳。”
“其三……”徐达看向上首的朱元璋和马皇后。“陛下待娘娘情深义重,举世皆知。”
“国舅乃娘娘至亲手足,陛下爱屋及乌,定会真心看重护佑。”
“此等地位,实非他人可比。”
“臣说句心里话,只要国舅持身以正,这地位,比任何人……都稳如泰山!”
最后几个字,徐达说得掷地有声。
他心中豁然开朗。
藩王掌兵,是太子的潜在对手,未来若太子想削藩,难免冲突。
自己这样的功臣,手握兵权是陛下心中的隐忧。
唯有马淳这样的身份——身份崇高却无兵无权,所拥有的只是活命救人的本事和皇后的至亲血脉。
这反而是最安全的身份!
与这样的“国舅”结亲,对徐家而言,非但不是枷锁,反而是延续安稳富贵的护身符。
朱元璋听完徐达的分析,眼中精光闪动,忍不住抚掌大笑。,“说得好!天德!看得透彻!”
他拍着大腿。“没错!马淳这小子,有点本事是真,可他最让人省心的是什么?就是没兵权!不想争权!只想做他那个小大夫!”
他指着马淳。“你们看他那个样子!给他个官做,比打他还难受!”
朱元璋越说越乐。“他在医馆坐堂时那自在劲儿,进宫就当受苦受难!满脑子就是给人切脉扎针开药!这样的人,咱还猜忌他?咱怕他累着!”
“他这‘国舅’,跟别的‘舅爷’不一样!别的舅爷整天琢磨着伸手要官要权!这小子躲得比兔子还快!咱赏他点东西他都嫌累赘!”
马淳被说得耳根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