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死寂得可怕,只有残火燃烧的噼啪声偶尔响起。
侍卫示意云知意噤声,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
云知意透过那道狭窄缝隙看到的景象,却让她瞬间明悟了几分!
进城的是玄冥军,觊觎神树的亦是玄冥,可此刻抬着一株被整根刨出的青铜色树干、以乌毡裹根、黄绫覆土的,却是苍梧的士兵。
那株树,她太熟悉了,就是幼时云知意爬上去摔下来的那棵!云渊皇宫最深处,终年薄雾缭绕,树高十丈,叶似青羽,开花如缀星,云渊皇室称之为“神树”。
如今,它被手臂粗的铁索固定在两辆铁轮车之间,像被缚的巨兽,一路碾过青砖,更是碾碎了整个云渊王朝的最后气运和无数国民心中最后的慰藉!
玄冥大军攻破城池,屠杀她的子民,害死她的父母,然而挖走了神树的,却是在混乱的掩护下偷偷潜入城中的苍梧的军队!
那个瞬间,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云知意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玄冥为何为一个虚假荒谬的延寿谣言就悍然发动灭国之战?为何父皇的声明毫无作用?
因为这流言的目标,从一开始或许就不仅仅是挑起玄冥的贪婪!这流言实为一举多得,作为导火索的同时,迷惑云渊自身、搅乱视线,为苍梧暗中行事创造混乱掩护的障眼法!
玄冥在明面上攻城掠地,吸引所有火力与视线;而苍梧的触角,却如毒蛇般在阴影中悄然潜行,目标是那株被流言推到风口浪尖的、真正的价值所在——神树本身!
战争是烟雾弹,抢夺神树才是核心目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彪悍、看似为首将领模样的人,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走到了神树旁。
拂晓的光刚刚刺破云层,落在那将领的侧脸,也清晰地照亮了他腰间悬挂之物——一枚沉甸甸、铸造精良的虎头令牌!
那虎头造型狰狞,双目似用某种暗红宝石镶嵌,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云知意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枚令牌,她从未在玄冥军的装备制式里见过,也绝非云渊之物!但苍梧的装备制式亦非虎头,而是麒麟!
也许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势力在操纵这场牵涉三国局势的棋局……
这个画面、这个令牌,被复仇之火和彻骨的寒意永久地烙印在少女的眼中心上,刻进她的灵魂深处!这是目前来看最有价值的线索!
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将背后搅动风云的执棋之人揪出来,亲手送他入轮回苦役地狱,在模拟的战争场景中永恒重演杀戮与逃亡,一遍遍亲历战争的痛苦!
侍卫用力将她拉回密道的阴影之中,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与焦急:“殿下!快走!不能被发现!”
云知意任由侍卫将自己拖入更深的黑暗,那双棕色的眼眸在阴暗的密道里,亮得惊人,如同风暴前凝聚的雷霆,里面燃烧的是能将一切焚毁殆尽的火焰。
暗道的湿冷泥土沾染了公主华服的衣角,也玷污了她曾经无忧的世界。
她蜷缩在黑暗里,等待着敌军的掠夺暂告一段落,指甲深深抠进坚硬冰冷的地面泥土之中,留下五道带着血痕的沟壑。
鲜血混着泥土的腥味在鼻腔弥漫。这是她的血,也是云渊在泣血!
从踏出这密道的第一步起,那个名唤云知意、会为糕点与陌生少年争论、会在花灯下许下护佑家国安宁的云渊小公主,就已经死在了战争倾碾下的血与火里。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虎头令……苍梧……血海深仇、国仇家恨!此生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少女的低语在密道的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冰冷如刀,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仇恨火焰。
这把由国仇家恨淬炼而成的复仇之刃,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指向了苍梧的心脏。
半个月后,消息陆续在流亡的百姓口中拼成拼图。
玄冥退兵了。
神树被苍梧士兵押回皇都。
苍梧宰相多年沉疴忽愈,鬓边竟生乌发。
玄冥皇帝下诏,说“长生之愿已遂”,班师回国,留苍梧收拾残局。
云知意身边的护卫皆为了护她死在了几日前的一场大火里,包括她的贴身侍女,换上了她的衣服,死在火海中,换她往后生机。
她蹲在难民营的泥地里,往脸上抹了把灰,把卷发尽数剪下,用灶灰染成枯褐。从此,活下来的,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小乞儿。
她要一路向北,去苍梧皇都。
她要调查这虎头令牌究竟源头在何处?神树的归属是否就是那个忽然沉疴自愈的宰相裴玄璟?而裴玄璟又是否就是隐藏起来的祸乱之源?!
她要给母亲,给云渊,也给自己,求一个公道……
苍梧皇都扶风门外,今年冬至的雪下得比往年早,护城河上浮着碎冰,像一面碎裂的镜,乞丐们聚在桥洞,争一只烤焦的死老鼠。
云知意缩在最角落,把破毯子裹得只剩一双眼睛,她已流浪月余,原本保养得当的肌肤生满了冻疮,一路上受冻挨饿,短短月余就已瘦得硌手。
傍晚,城门洞开,一列黑甲骑兵护送两辆太平车缓缓驶入,车上罩乌毡,黄绫覆土,像一口移动的棺,所过之处,百姓跪伏,口呼“宰相千岁”。
云知意从破毯缝隙里,看见乌毡缝隙探出的半截青铜色枝干,是神树!
它比离宫时更憔悴,叶已落尽,枝桠用金箍束紧,像被折骨的重犯。
车队直入扶风门,门内第二条街,便是宰相府。她听见侍卫低声交谈:“……相爷吩咐,树到即栽后苑,土用归云渊原土,不得掺他地一撮。”
“……听说要取百名童男之血沃根,方可复荣……”
云知意垂下眼,把呼吸压到最轻。
夜半,她循着白天记下的路线,潜至相府后院墙外,墙高丈六,覆雪滑不留手。
她解下腰间草绳,绳头绑一只偷来的铁钩,是偷学来的不少乞儿惯用的“五钩法”,钩卡檐角,她身如纸薄,贴墙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