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戈拉斯那番充满精灵式愤怒与环保批判的毒舌风暴,被莉莉安那句平静无波却如同冰锥刺入沸水的“目标:黑石要塞”瞬间冻结。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甜腥腐败气,仿佛都被前方那座笼罩在暗红魔焰中的狰狞要塞所散发出的、更加凝重的压迫感所取代。
小队成员瞬间收敛心神,将刚才广场的闹剧、信仰的崩塌、精灵的怒斥暂时抛诸脑后。生存与任务,压倒了所有情绪。
在莉莉安精确到坐标的指引下,小队如同幽灵般穿梭在通往黑石要塞西南侧的废墟迷宫之中。这里的战争痕迹更加新鲜,倒塌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未熄灭的魔焰火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地面滚烫,隔着靴底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远处要塞城墙上,隐约可见狰狞的魔影巡逻,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西南侧熔岩排放口……管理员大人,您确定要从那鬼地方进去?”布鲁姆一边尽量放轻脚步(对于矮人来说这很困难),一边瓮声瓮气地问,铜铃眼里充满了对高温和熔岩的本能忌惮,“那地方……俺们矮人挖矿最怕遇到活熔岩河了!”
“路径效率:最优。能量屏障薄弱点。”莉莉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简洁明了。她深灰色的身影灵巧地绕过一处仍在流淌暗红岩浆的巨大裂缝,动作流畅得如同计算过千百遍。
“哼,熔岩排放口……典型的能量浪费和热污染源头。”莱戈拉斯冷冷地补充,翡翠眼眸扫过周围被高温炙烤得扭曲的空气和被熔岩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地面,眉头紧锁,“要塞内部的能量循环系统必定粗陋不堪,效率低下。”
艾拉蔫蔫地飞在队伍中间,光翼的光芒都因能量(糖分)不足而显得微弱,碧蓝的大眼睛努力睁大,警惕着可能的高空威胁,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熔岩……好热……糖分蒸发更快了……”
梅琳则紧紧抱着地质报告,低着头,爆炸头下的脸色依旧苍白,沉默地跟在后面。经历了试炼石广场的信仰崩塌,她似乎变得异常安静,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跟随”和“保管报告”的命令,眼神有些空洞。
很快,一个巨大的、如同恶魔巨口的黑暗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洞口开凿在要塞底部粗糙的黑色岩壁上,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的、缓慢滴落的熔岩,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刺鼻的硫磺恶臭。洞口内部,隐隐传来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轰鸣声,以及暗红色的光芒。这就是熔岩排放口——要塞内部多余熔岩和废热的排泄通道。
“就是这里。”莉莉安停在洞口侧面一处相对隐蔽的凸起岩石后,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穿透洞口弥漫的热浪和硫磺烟雾。“内部通道:直径五米。熔岩流:间歇性。温度:核心区致死。侧壁:存在可供攀附的冷却岩架。通行窗口:下一次熔岩流间歇期,预计三十七秒后开始,持续一百二十秒。”
指令清晰下达:
“艾拉:维持最低限度圣光护盾(聚焦小队核心),抵御高温及有害气体。节约糖分。”
“莱戈拉斯:毒素与能量乱流扫描(洞口内部)。”
“罗兰:前导,标记安全岩架落脚点。”
“布鲁姆:断后,岩壁结构稳固性评估(实时反馈)。”
“梅琳:保持静默,跟紧。”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艾拉强打精神,光翼收拢,一层薄薄的、仅覆盖小队核心区域的白金光晕亮起,勉强将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气排开少许。莱戈拉斯搭箭闭目,精灵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入洞口深处。罗兰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如同壁虎般贴着滚烫的岩壁,率先向洞内探去,荧光粉笔在选定的落脚点留下微弱的标记。布鲁姆握紧锤子,铜铃眼警惕地扫视着后方和头顶。
莉莉安的目光扫过洞口边缘一处被熔岩反复灼烧、冷却后形成的凹凸岩面,正准备选定自己的切入位置。就在这时,布鲁姆那双习惯性审视一切金属造物的铜铃眼,猛地被洞口下方、一片尚未被新鲜熔岩覆盖的焦黑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截剑柄。
一截断裂的、被高温熔岩灼烧得焦黑变形、镶嵌的宝石早已爆裂消失、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精致轮廓的金属剑柄。它半埋在冷却的熔岩渣和灰烬中,仿佛是被某个倒霉的守卫或进攻者在激战中遗落,又被排放的熔岩冲刷至此。
“咦?”布鲁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疑,矮人骨子里对金属和锻造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对环境的警惕和对任务的紧张。他甚至下意识地偏离了莉莉安指定的警戒位置,往前凑了两步,铜铃眼死死盯着那截焦黑的剑柄,瓮声瓮气地低语道:“……这剑柄……”
他的声音引起了旁边莱戈拉斯的注意。精灵睁开眼,翡翠眼眸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顺着布鲁姆的目光看去,随即发出一声更加不屑的冷哼:“哼,又一件被熔岩吞噬的破铜烂铁。能量传导纹路粗糙,材质配比失衡,典型的低效人类造物。浪费资源。”
艾拉也好奇地瞥了一眼,但立刻被高温和糖分匮乏拉回了注意力:“唔……黑乎乎的……不能吃……”
梅琳则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然而,布鲁姆却像是没听到莱戈拉斯的嘲讽。他矮壮的身体又往前凑了凑,不顾滚烫的地面灼烤着靴底,铜铃眼里闪烁着矮人大师特有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他伸出粗短的手指,似乎想隔空去触摸那截剑柄的轮廓,声音里充满了与当前肃杀潜入氛围格格不入的、纯粹的工匠式赞叹:
“……这剑柄的锻造工艺……倒是不错!”
此言一出,连正在紧张探查洞口的罗兰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错愕。
莱戈拉斯更是直接气笑了,精致的精灵面庞上满是荒谬:“布鲁姆!你脑子也被熔岩烤坏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居然在欣赏一截垃圾的‘锻造工艺’?!”
艾拉困惑地眨眨眼:“锻造……工艺?比糖霜拉花还好看吗?”
布鲁姆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指着那截焦黑的剑柄,无视了莱戈拉斯的斥责和周围灼人的环境,瓮声瓮气地分析起来,语气带着矮人特有的、对精良技艺的尊重:
“你们懂什么!看这弧度!看这握持位的凹槽设计!虽然被烧得不成样子,但俺能看出来!这是‘逆流锻打法’!只有真正的大师,在淬火前用特殊手法反复锻打内层金属,才能形成这种既贴合手掌、又能最大限度吸收冲击力、还不会影响能量(如果有的话)传导的完美曲线!”他越说越激动,赤红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还有这断口……虽然被熔岩毁了,但断茬的金属纹理细密均匀,说明锻造时火候控制得极好!杂质少!韧性足!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底子,外面包的那层装饰金属和宝石太差劲了!简直是暴殄天物!把好好的剑柄芯子给糟蹋了!浪费!太他娘的浪费了!”
他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仿佛看到一件稀世珍宝被庸匠糟蹋,甚至暂时忘记了对熔岩的恐惧和对任务的紧张,矮人的工匠之魂熊熊燃烧。
“布鲁姆!”罗兰压低声音,带着焦急,“熔岩间歇期要到了!别管那剑柄了!”
莱戈拉斯已经懒得再斥责,翡翠眼眸里只剩下“无可救药”的鄙夷。
艾拉则被布鲁姆的“浪费”一词触动,感同身受地摸了摸空挎包:“浪费……糖分也是……”
莉莉安深灰色的身影已经轻盈地落在了洞口内侧一处相对冷却的岩架上。她似乎对身后布鲁姆的“工艺鉴赏”小插曲毫无所觉,目光平静地扫过内部轰鸣、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熔岩通道,确认着莱戈拉斯的扫描结果和罗兰的标记。
“通道:毒素浓度(高),能量乱流:低。安全岩架路径:确认。”她的声音平静响起,如同行动开始的信号,“熔岩流间歇期:倒计时十秒。全员准备切入。”
冰冷清晰的指令瞬间将所有人拉回现实!
罗兰立刻收敛心神,紧贴岩壁,准备第一个冲进通道。
莱戈拉斯冷哼一声,长弓在手,箭矢锁定通道深处可能的威胁。
艾拉赶紧集中精神维持护盾。
梅琳抱紧报告,身体微微发抖。
布鲁姆被“切入”指令惊醒,猛地从那截剑柄上收回目光,铜铃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立刻握紧锤子,瓮声道:“来了来了!管理员大人!岩壁结实着呢!俺断后!”
在熔岩通道深处那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短暂停歇、暗红光芒稍稍黯淡的瞬间,小队如同离弦之箭,在莉莉安的精确引导和艾拉薄薄圣光护盾的保护下,迅速而无声地潜入了那如同恶魔咽喉般的熔岩排放口。
布鲁姆在跃进洞口的最后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回头,铜铃眼深深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截焦黑的剑柄,惋惜地嘟囔了一句:
“唉……真是块好料子啊……要是给俺……重新淬火打磨,配上俺的手艺……”
灼热的气流瞬间吞噬了他的尾音,矮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洞口弥漫的硫磺烟雾之中。那截承载着矮人大师短暂赞叹的废弃剑柄,依旧半埋在焦黑的熔岩渣里,在恶魔要塞的阴影下,无声地诉说着另一场被战争毁灭的、关于锻造技艺的微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