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落在石桌旁,羽毛蓬松地炸开以抵御寒冷。它歪着头打量着两人,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小的爪印。陆明远望着麻雀飞远的身影,问道:\"日后有何打算?\"
李肃的目光追随着麻雀,\"养好伤,继续科考。\"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年秋闱,我定要再试一次。\"
陆明远闻言,眉头微皱:\"你的身子...\"
李肃却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倔强:\"死不了。\"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这些年,我算是明白了——在这世道,要么考取功名,要么永世被人踩在脚下。\"
他的手指在《孟子》的书页上轻轻摩挲,\"赵家虽然倒了,但世上还有无数个赵家。要想不被人欺,唯有自己站得更高。\"
寒风渐起,卷着几片残雪掠过院墙。陆明远望着李肃坚毅的侧脸。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陆明远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在石桌上,\"这里面有些银两,还有陈太傅的荐书。你养好伤后,可去江南书院...\"
他将荷包推了回去:\"陆兄,这我不能要。我李肃虽贫,但志不短。你的情谊我领了,但这些...\"他的手指在荷包上轻轻一点,\"请收回。\"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陆明远看着李肃倔强的面容,他缓缓收回荷包,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那这个,你总该收下。\"
册子很旧,封面上题着《策论精要》四个字,是陆明远的笔迹。李肃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都是当年国子监时两人一起研讨的心得。
\"这...\"李肃的手指微微发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某一页上还沾着一点墨渍,是当年他不小心打翻砚台留下的。
陆明远的声音很轻:\"物归原主罢了。这本就是你的,当年你离京时落在我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不过是代为保管。\"
李肃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哽咽:\"好一个'代为保管'!\"他将册子紧紧抱在胸前,\"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暮色渐沉,寒风愈发刺骨。两人谈起国子监的往事,谈起那些已经各奔东西的同窗,谈起这些年各自的际遇...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在学堂后院畅谈天下。
天色渐暗,陆明远起身告辞,李肃拉住他的衣袖:\"陆兄,保重。\"他的声音很低,\"颖王...不会轻易放过你。\"
陆明远点点头,拍了拍李肃的肩膀:\"你也是。养好伤,明年秋闱,我等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李肃笑了,那笑容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届时我若高中,定要请陆兄喝最好的酒!\"
\"一言为定!\"陆明远也笑了,伸出右手。
两只手在空中相握,冰冷却有力。一个是养尊处优却历经生死劫难的贵公子,一个是饱受磨难却依然不屈的寒门学子,此刻他们的命运在这一握中再次交织。
腊月初九的清晨,太傅府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檐角的冰凌在晨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陆明远和宋雨薇跪在书房外的青石板上,向陈太傅行最后的拜别礼。
\"起来吧。\"陈太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比往日更加沙哑。老人身着朝服,银白的须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亲手扶起二人,手指在陆明远臂上重重一按:\"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陆明远从怀中取出一卷素白宣纸,在陈太傅的书案上徐徐展开。
\"《海外奇粮录》\"五个大字力透纸背,下方分列三栏:
其一绘着藤蔓缠绕的番薯图样,旁注:\"南洋吕宋岛所产,藤紫叶阔,块根赤黄如纺锤。耐旱抗瘠,沙壤坡地皆可植。亩产三千斤,切片晒干可贮三载。\"
其二勾勒出奇特的面包果树,朱笔圈点:\"南海诸岛面包果,树高五丈,果大如斗。剖之白瓤如雪,烤食味若麦饼。一树可结百果,四季不绝。\"
其三描绘着丛生的木薯植株,墨色深浅勾勒块根:\"暹罗国木薯,根茎如臂,皮褐肉白。不择地力,旱涝皆收。去皮蒸煮,可代五谷充饥。\"
陆明远指尖轻点图样:\"此三物若得,可活民无数。\"
陈太傅抚须颔首,将清单郑重收入紫檀书匣:\"老臣明日便呈陛下。若得此等神物,当勒石记功。\"
\"去吧,马车已经备好了。\"他的目光转向宋雨薇,\"照顾好自己。\"短短五个字,却让宋雨薇瞬间红了眼眶,她深深一福,珍珠耳坠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马车刚驶出太傅府不远,就被一队巡城兵马拦在了街口。为首的校尉身着铁甲,头盔下的眼睛冷得像冰:\"奉令搜查可疑车辆!\"
陆明远掀开车帘,寒风立刻灌了进来。他看到校尉身后的士兵已经将长矛对准了马车,矛尖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这位军爷,下官是户部司农陆明远,携内子出城探亲。\"他从袖中取出官凭。
校尉接过官凭,却看也不看:\"陆大人见谅,昨夜有刺客潜入颖王府,王爷下令严查所有出城车辆。\"他的目光越过陆明远,直直看向车内的宋雨薇,\"还请夫人下车接受检查。\"
宋雨薇的脸色瞬间煞白,手指紧紧攥住衣角。陆明远侧身挡住校尉的视线,声音陡然转冷:\"军爷这是何意?本官夫人岂是你说查就查的?\"
校尉冷笑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陆大人这是要抗命?\"他的眼神阴鸷,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还是说...车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身着紫袍的官员疾驰而来,手中高举一块令牌:\"刑部急令!放行!\"
校尉脸色大变,慌忙退开。陆明远认出那是现任刑部侍郎的周明。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周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离去。
马车继续前行,却在城中心的醉仙楼前再次被拦。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扑到马车前,哭喊着\"救命\"。车夫急忙勒马,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将老妇人踏于蹄下。
\"怎么回事?\"陆明远掀开车帘,只见老妇人瘫坐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孩童。\"求老爷救命!我孙子快不行了!\"老妇人涕泪横流,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车轮。